第一百六十五章：幻想与现实
林夏蹲在土豆田埂上，指尖捻着半片干枯的土豆花瓣。风卷着细碎的土粒打在她手背上，带着早春的凉意——这触感真实得让她恍惚，仿佛前一秒还陷在以前的幻想里，被那些“顺利增重”的情节裹着，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醒。
手边摊开的日记本上，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前一页还是她写的“4月5日，小宇的体重回升到40公斤，王奶奶送来新磨的玉米粉”，墨迹未干，“王奶奶”三个字就开始扭曲、淡化，最终洇成一团灰雾，露出底下被覆盖的真实记录：“4月5日，小宇持续失重，今天称重36公斤，护士说他的代谢系统已经出现不可逆损伤”。
林夏的指腹划过那团灰雾，像触碰一块冰。原来那些“美好结局”从来都是假的——幻想里王奶奶笑着递来玉米粉的场景，实际是小宇躺在病床上，连吞咽米汤都费力；幻想里“护孙队全员平安”的段落，对应着现实中赵爷爷在冲击收容所时被声波减重器击中，至今还在IcU靠呼吸机维持；甚至她写过“张凯破解代码后，全城手环集体失效”，真实的记录却是“张凯被规则组抓住，手环被强制升级，现在每小时自动减重0.1公斤”。
“又在看那些字？”张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半袋刚收的土豆，泥土顺着麻袋缝隙往下掉。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健康手环早在半个月前就被他砸碎了，伤口还缠着纱布，“别信那些瞎写的，都是你烧得糊涂时画的饼。”
林夏没回头，指着日记本上新浮现的一行字：“你看这里，我写‘16岁以下不受规则控制’，可昨天刚满16岁的阿杰，今天体重就掉到33公斤了。”她的声音发颤，“规则组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所谓‘豁免’，不过是我自己骗自己的麻药。”
张凯把土豆袋往地上一搁，蹲下来扒拉过日记本。他的指节因为长期劳作泛着红，划过“顺利度过稳定期”几个字时，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你发烧昏迷那三天，脑子里净想这些好事了。还记得吗？你说梦见赵爷爷带着孩子们种水稻，田埂上开满了花——可现实是，赵爷爷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他的肌肉正在溶解，医生说这是‘强制减重后遗症’。”
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药盒，里面是半板没吃完的营养剂。“你幻想里写‘营养剂能快速增重’，但这玩意儿，”他捏起一粒白色药片，对着光看，“成分表上写着‘代谢抑制剂’，吃了只会让体重掉得更快。上次给你喂了半粒，你半夜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林夏的目光落在药盒上，突然想起幻想里的描述：“我写过‘每粒营养剂含500大卡热量’……”
“狗屁！”张凯猛地把药片攥碎，粉末从指缝漏出来，“检测报告在这儿，每粒含3毫克减重酶，够让一头牛一小时掉两斤肉。规则组就是靠这个骗人，多少人信了‘增重期’的鬼话，主动把这玩意儿当糖吃。”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纱布，声音沉得像灌了铅，“我弟弟就是这么没的。他16岁生日那天，规则组送了盒‘特供营养剂’，说‘庆祝成年，豁免减重’，结果他吃了三天，体重从45公斤掉到29公斤，走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田埂边的玉米秆哗哗作响。林夏抬头望去，远处的收容所围墙在暮色里像一条黑色的蛇，墙头上的探照灯扫过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想起幻想里写过“探照灯是用来照明播种的”，可现实中，那灯光每扫过一次，健康手环就会发出刺耳的警报——那是在定位，是在计算距离，是在给巡逻队报信。
“你看那片水稻田。”张凯突然指着东边，那里有一片稀稀拉拉的秧苗，叶子黄得像被火烧过，“你幻想里写‘亩产千斤’，可实际上，我们撒下去十斤种子，只活了这几十株。规则组在灌溉水里加了除草剂，说是‘改良土壤’，其实是不让我们有种粮食的可能。”他蹲下去，拔起一株秧苗，根须细得像棉线，“你写‘孩子们在稻田里追蝴蝶’，真实情况是，上周有个孩子去田边喝水，被巡逻队的电击枪打中了腿，现在还躺医院里，医生说可能要截肢。”
林夏的视线模糊起来，日记本上的字迹还在变。她曾写“60岁以上豁免减重”，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出赵奶奶的病历：“68岁，因拒绝签署‘自愿减重协议’，被强制注射代谢崩溃剂，体重28公斤，多器官衰竭”。她写“社区广场上摆满了丰收的玉米”，底下露出的真实记录是“广场被改成了称重站，每天有巡逻队拿着体重秤守着，低于38公斤的直接拖走”。
“为什么……”林夏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我会写出那些东西？”
“因为你怕啊。”张凯拿起那半袋土豆，往她怀里一塞，“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脑子就会编些好听的骗自己。你看这土豆，”他指着袋里最大的那个，表皮坑坑洼洼，还带着虫眼，“幻想里你写‘个个像拳头大’，可实际能收着这样的就不错了。但你知道吗？昨天我发现，这玩意儿埋在土里不会烂，等雨来了，说不定能发芽。”
林夏抱着土豆，指尖触到粗糙的表皮，突然想起幻想里那个“土豆田一望无际”的场景。她低头看着怀里这小半袋歪瓜裂枣，又抬头望向远处围墙后的探照灯，第一次觉得那些幻想不是空穴来风——或许正是因为现实太苦，她的脑子才拼命织出那些甜，像在冰天雪地里给自己点了堆虚假的火。
“你看！”张凯突然拽了拽她的胳膊，指向土豆田的角落。那里有株新苗正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绿得发亮，“就算规则组往土里撒了药，它不还是长出来了？”
林夏看着那株新苗，突然明白过来：之前的幻想不是谎言，而是她在绝境里攒下的念想。就像这株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苗，知道现实残酷，却还是忍不住盼着能长大。日记本上的字迹还在变，但这一次，林夏没有再盯着那些被覆盖的“真实”发呆——她撕下那页写满幻想的纸，小心翼翼地埋在新苗旁边，又把那半袋土豆挨个摆在田埂上，像在布置一个简陋的祭坛。
“不管是真是假，”她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异常坚定，“至少我盼过。现在，该让这盼头长点真东西出来了。”
张凯看着她蹲下去，用手指给新苗培土，突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给，赵爷爷藏的最后一把水稻种，他说这玩意儿比土豆皮实。”
林夏接过来，油纸糙得硌手，里面的种子却圆滚滚的，带着潮湿的泥土气。她想起幻想里写过“水稻成熟时，穗子能压弯腰”，这一次，她没再写进日记里——有些盼头，不必说出来，埋在土里，等着它自己发芽就好。
暮色渐浓，探照灯又扫过来了。林夏和张凯蹲在新苗旁边，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个守护着微弱希望的哨兵。日记本在风里哗哗地翻页，那些“美好结局”的字迹还在不断淡化、消失，但这一次，林夏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幻想会碎，但只要还敢盼，还敢种，现实就总有能长出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