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闭。
伴随着一连串清脆而又沉闷的机械锁死声,最后“砰”的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她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战略设计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是创世纪号最核心的区域之一,拥有最高级别的物理与信息隔绝权限,墙壁由能够吸收绝大多数能量的特殊合金打造,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暗灰色。
福格瑞米娅站在门口,听着那最后一声落锁的巨响,她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她缓缓转身,那双深邃的紫色美眸中,燃烧着难以置信的、被背叛的怒火。
姐姐大人……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她竟然真的将自己,和这个……这个亵渎了艺术、只懂钢铁与水泥的铁罐头,关在了一起!
而在房间的另一端,佩图拉丝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只是在门锁死的瞬间,抬起头,用她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测距仪般,迅速扫描了一遍整个房间的结构。
然后,她迈开脚步,走到了距离福格瑞米娅最远的、位于房间对角线的那个角落,那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工作台。
她拉开椅子,坐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幽灵。
这种极致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侮辱性。
福格瑞米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重重地冷哼一声,高傲地扭过头,也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
她拉开椅子的动作,充满了戏剧性的、优雅而用力的姿态,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表达她此刻所有的不满。
两人背对着背,隔着整个房间的对角线,仿佛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用鄙夷和愤怒筑成的柏林墙。
一场无声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福格瑞米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被身为首席艺术总监的、绝对的专业与自信所取代。
她打开了自己的灵能画板,一块闪烁着柔和粉紫色光芒的全息屏幕,在她面前展开。
既然姐姐大人想要看到“美”与“实用”的结合,那她就让她看看,真正的“美”,是如何将“实用”彻底吞噬、并升华为自身一部分的!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开始在画板上飞速舞动。
她的笔触带着一丝赌气的力道,却依旧不失那份深入骨髓的优雅。
一座华丽到极致的穹顶设计草图,在她的笔下迅速成型。那繁复而和谐的线条,那足以让光线都为之沉醉的弧度,充满了神圣的艺术感。
而在房间的另一端,佩图拉丝则调出了一个冰蓝色的代码界面。
无数行代码,如同瀑布般,在她的屏幕上飞速刷新。
她没有去碰那张宏观的改造蓝图,而是从最底层的、创世纪号的防御算法开始,进行着逐行优化。
对她而言,任何华丽的外表,在无法抵御毁灭的火力面前,都不过是脆弱的泡影。
只有绝对的、坚不可摧的防御,才是“家”存在的第一基石。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两种声音。
福格瑞米娅的灵能画笔,划过屏幕时发出的、如同丝绸摩擦般的“沙沙”声。
以及佩图拉丝敲击键盘时,发出的、冰冷而富有节奏的、如同永不停歇的战锤般的“嗒嗒”声。
空气中,充满了无声的对抗。
福格瑞米娅故意将穹顶模型的色彩饱和度调到了最高,那刺眼的、充满了情感冲击力的金色与粉色,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房间另一端的单调与乏味。
佩图拉丝则将算法运行时的系统提示音,调成了某种频率极高、极其刺耳的蜂鸣。
那声音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福格瑞米娅那对艺术与和谐极其敏感的神经。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然而,再偏执的灵魂,也有感到疲惫的时刻。
在又一次完成了一个装饰细节的描绘后,福格瑞米娅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自己完美的身体曲线。
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不受控制地,朝着房间的另一端瞟了过去。
只一眼,她那双紫色的美眸,就微微地凝固了。
佩图拉丝的屏幕上,那如同星河瀑布般飞速滚动的蓝色数据流,在黑暗的房间背景中,竟然……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冰冷的秩序之美。
那不是色彩的堆砌,也不是线条的勾勒。
那是一种纯粹由逻辑与规则构筑而成的、无限延伸的、如同宇宙星轨般精准而浩瀚的……美感。
福格瑞米娅第一次发现,原来绝对的理性,也能以这样一种方式,让她这位美的化身,感到一丝……灵魂上的战栗。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佩图拉丝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她的逻辑核心,在处理一段关于能量护盾在受到曲面装甲折射后的能量逸散算法时,遇到了一个微小的瓶颈。
她需要一个更直观的曲面模型作为参考。
她的大脑,本能地,驱使着她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投向了那个充满了“非理性”与“冗余”的角落。
然后,她的视线,也被定格了。
福格瑞米娅的画板上,仅仅是几根看似随意的、优雅的弧线。
但就是这几根简单的线条,却以一种她无法计算的方式,完美地勾勒出了一种名为“庇护”与“神圣”的形态概念。
这不符合她对信息传递效率的认知。
按照她的计算,要表达同样的概念,至少需要上百页的设计图与数万字的参数说明。
可对方,只用了几根线条。
怎么做到的?
这种通过增加“非必要”的感性变量,来达成超高效信息传递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逻辑悖论。
佩图丝那银灰色的眼眸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试图解析这个悖论。
终于,在某个寂静的瞬间。
在一次短暂的、不约而同的停顿中。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隔着遥远的对角线,在昏暗的空气中,不期而遇。
她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来不及掩饰的、混杂着好奇、审视与一丝……惊艳的复杂神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
两人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触电般地,猛地将头扭了回去!
“哼!”
“哼。”
一声是充满了被冒犯的、高傲的冷哼。
一声是毫无感情的、如同系统提示音般的单音节。
两人同时发出了充满不屑的声音,然后用更快的速度,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不知为何。
房间里那股剑拔弩张、仿佛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味,却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
……
又过了一天。
福格瑞米娅终于完成了她构思中,那座最完美的、位于创世纪号顶部的中央穹顶设计。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那是由光影、线条与神圣几何学构成的终极艺术品。
她得意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房间的另一端,准备欣赏一下那个铁罐头脸上,会出现何等没见过世面的、呆滞的表情。
然而,佩图拉丝只是从代码的海洋中,分出了一秒钟的时间,淡淡地瞟了她的设计图一眼。
然后,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