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上八点整,陆小凡扯了扯西装领口,布料挺括得有点扎脖子。雨水刚停,会所门口的霓虹灯牌在水洼里碎成一片模糊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泥土味和隐约的香水气。
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张扬”的虚拟定位显示在东南亚某个度假岛,现在却站在城西老码头仓库区边缘,这反差让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
耳麦里传来沈心怡的声音,压得很低:“位置确认了。外围都布控好了,李队在指挥车。记住啊,十分钟报一次平安。”
陆小凡指尖蹭过衣领内侧的金属片,冰凉的触感让定了定神。“搞定了,张扬模式启动。”学着暴发户的派头,把手机塞进西装内袋,昂着头朝入口走去。
仓库改造的会所外墙爬满锈迹,唯一的入口是扇厚重的金属门,两个穿黑西装的壮汉一左一右守着,眼神扫过每个靠近的人。
灯光从高处打下来,在地面投出长长的影子。排队的人不多,都穿着考究,低声交谈着,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刻意的松弛感。
陆小凡插队往前挤,故意撞了下前面一位戴礼帽的女士,粗声粗气地抱怨:“这破地方连个迎宾都没有?”
黑西装伸手拦住,面无表情:“邀请函。”陆小凡从钱夹里抽出那张硬质卡片,边缘烫金,印着扭曲的藤蔓花纹。
对方接过卡片,用扫描器贴上去,绿灯亮起。另一人拿着金属探测仪在身上扫过,仪器在西装扣子处嘀了一声。
陆小凡立刻瞪眼:“咋的?这扣子纯金的!要不要抠下来给你验验?”黑西装没理会,示意抬手,又扫过腋下和裤腿,才摆头放行。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耳膜发痒。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宽阔,挑高的穹顶垂下几盏水晶吊灯,光线却调得极暗,只勉强照亮中央的展示台。四周摆着丝绒沙发,宾客们三三两两坐着,几乎都戴着面具——从精致的半脸银饰到夸张的羽毛眼罩。
空气里混着雪茄烟、香槟和某种冷冽的熏香,吸进鼻子有点发涩。地毯厚实,但边缘已经磨损,露出底下暗色的木质地板。陆小凡按照邀请函上的编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最靠后的一排角落。
沙发柔软得让人陷进去,别扭地挪了挪屁股,假装打量环境,实则用余光扫视全场,没人注意。前排一位拄着象牙手杖的老者正和身旁的年轻女伴耳语;斜对面有个胖子独自喝着酒,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在暗光里一闪一闪。
更远处,几个身影完全隐在阴影里,连轮廓都看不清。陆小凡试图寻找轮椅的痕迹,但地面铺着厚地毯,什么也看不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沙发扶手,节奏有点乱,心里嘀咕着这鬼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
灯光忽然聚焦到展示台上。一个穿深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台,声音通过隐藏的麦克风传出来,洪亮却带着一丝沙哑:“各位来宾,晚上好。感谢莅临本次私人鉴赏会,我是拍卖师周铭。”
语调平稳,像在念一首熟悉的诗。“今晚的拍品,每一件都承载着独特的历史与艺术价值。请静心欣赏,理性竞投。”第一件拍品是幅抽象画,色彩狂乱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周铭简要介绍了画家背景和创作年代,起拍价不高。
陆小凡听着耳麦里沈心怡的提示,没举牌。竞价声此起彼伏,声音都压得很低,偶尔夹杂着面具后模糊的笑语。第二件是套古董珠宝,镶嵌的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起拍价直接跳了个位数。
第三件是尊木雕佛像,表面斑驳,似乎有些年头了。流程顺畅得近乎机械。陆小凡逐渐放松下来,甚至学着旁边人的样子,端起侍者送上的香槟抿了一口,气泡刺得舌尖发麻。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这伪装比想象中累人。
耳麦里沈心怡轻声提醒:“注意斜前方那个银面具,举牌频率太高了,可能是个托儿。”陆小凡眯眼看去,那男人坐得笔直,每次加价都毫不犹豫。拍卖师又推上几件物品,有陶瓷器皿,还有块古玉,竞价声稀稀拉拉。
直到第七件拍品被推上来。那是个小巧的青铜器,造型古朴,表面覆着层暗绿色的锈迹。灯光打上去,纹路清晰可见——纠缠的枝蔓间,隐约有个似笑非笑的符号。周铭的声音多了几分热度:“这件战国时期的青铜豆,出自一位匿名藏家的珍藏。”
经多位权威专家鉴定,其纹饰风格极为罕见,尤其这个细节……”指向那个符号,“据说与某些失传的古老仪式有关。”陆小凡正觉得那符号眼熟,耳麦里沈心怡的呼吸骤然加重,声音绷得像弦:“小凡,看纹饰右下角!放大你衣领上的针孔摄像头!”
陆小凡下意识调整坐姿,让镜头对准展示台。图像传输有些延迟,几秒后,沈心怡几乎失声:“不可能……这纹路,和你哥哥画在那些草稿纸角落的刻痕一模一样!连弧度都……”话音像根针扎进耳膜。
浑身一僵,香槟杯从指间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围有人侧目,赶紧弯腰去捡,手指却在发抖。
展示台上,青铜器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那个模糊的符号此刻清晰得刺眼——正是哥熬夜反复描摹、最后又亲手烧掉的笑脸变体。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连周铭报出的起拍价都没听清。沈心怡急促的提醒传来:“冷静!先观察买家!”陆小凡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靠回沙发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稍微回神。
目光死死锁住青铜器,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拍卖师已经开始叫价,数字平稳上升。盯着那几个举牌的身影,试图从面具后找出蛛丝马迹。前排那位戴银色半脸面具的男人每次加价都毫不犹豫;斜对面的胖子女伴第一次举牌;阴影里也有人出声,声音经过处理,雌雄莫辨。
价格攀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时,竞价声稀疏下来。周铭重复着最新报价,目光扫过全场:“还有没有加价?”停顿的几秒里,陆小凡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手指摸向竞价牌,冰凉的木质触感让一顿。
耳麦里沈心怡低喝:“别冲动!你的预算不够,暴露就完了!”就在这时,银色面具男人再次举牌,周铭立刻敲下木槌:“成交!恭喜七号嘉宾。”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工作人员上前准备撤下青铜器。
陆小凡看着那物件被小心端起,经过面前时,灯光掠过纹饰,那个笑脸符号仿佛扭曲了一下。喉咙发干,胃里一阵翻搅。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只有那个符号在眼前不断放大。沈心怡还在耳麦里说着什么,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胃里翻搅得更厉害,那个笑脸符号像根刺扎进记忆,让想起哥哥熬夜描摹的样子。灯光昏黄,映出地毯上的污渍,空气里雪茄烟和香槟味混着霉味。陆小凡强迫自己深呼吸,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感稍微拉回点神志。
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是幅油画,但细节模糊不清。耳麦里沈心怡的声音变得焦急:“小凡?你没事吧?回话!”陆小凡勉强咽了口唾沫,低声回应:“还在……我没事。”
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被端走的青铜器上移开。银色面具男人站起身,跟着工作人员走向后台,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中。陆小凡心里一紧,这机会不能错过。假装整理西装,站起身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走廊狭窄,灯光更暗,墙壁上挂着些仿古画作,但画框边缘积了灰。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陆小凡加快步子,心跳如鼓。洗手间里空无一人,镜子映出苍白的面孔。拧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试图清醒。
耳麦里沈心怡提醒:“别乱动,李队说布控还没到位。”陆小凡抹了把脸,镜子里的眼神却坚定起来。哥哥的影子在脑海里闪过,那些烧掉的草稿纸,那个笑脸符号……必须查清楚。转身推门出去,走廊尽头似乎有扇半开的门。
放轻脚步靠近,门后是条堆满杂物的通道,空气里有股铁锈味。隐约听到对话声,是拍卖师和那个银色面具男人。“……东西没问题吧?”“绝对真品,就是来历有点敏感。”陆小凡屏住呼吸,贴近门缝。
银色面具男人低声笑着:“放心,钱不是问题。”脚步声渐远,陆小凡心里一沉,这线索可能要断。突然,身后传来响动,一个侍者打扮的人盯着:“先生,这里不能逗留。”陆小凡赶紧赔笑:“走错了,找洗手间。”
退回大厅,拍卖还在继续,但心思全在那青铜器上。沈心怡在耳麦里叹气:“先回座位,从长计议。”陆小凡默默点头,重新陷进沙发,香槟的甜腻味让胃里更不舒服。那个笑脸符号,就像哥哥留下的最后一道谜题。
拍卖师敲下木槌,又一件物品成交。灯光忽明忽暗,陆小凡感觉额角渗出冷汗。必须稳住,不能打草惊蛇。但手指还是无意识地摩擦着竞价牌,木质边缘有些毛糙。沈心怡轻声说:“记录下所有举牌的人,回去分析。”
陆小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全场。宾客们依旧低声交谈,面具下的表情莫测。那个银色面具男人再没出现,或许已经从后门离开。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就像当年看着哥哥的笔记被烧成灰烬。
拍卖会接近尾声,周铭感谢着来宾,灯光逐渐亮起。陆小凡随着人流起身,腿脚有些发麻。
出口处,黑西装们依旧守着的,眼神锐利。走出门外,夜风裹着凉意吹来,霓虹灯牌的光斑在水洼里晃动。
耳麦里沈心怡说:“车在拐角,李队等着。”陆小凡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钻进肺里。那个青铜器的影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哥哥的笑脸符号就像暗夜里的烛火,微弱却刺眼。脚步加快,必须尽快和团队汇合。
街道空旷,远处传来货轮的鸣笛声。陆小凡扯了扯领口,布料还是扎脖子。这身张扬的伪装,此刻感觉格外沉重。但心底那团火已经烧起来,不能再逃避。转角处,一辆黑色厢型车静静停着,车窗降下一条缝。
李建国的脸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眼神严肃。陆小凡拉开车门钻进去,车内烟雾缭绕,电脑屏幕闪着光。沈心怡递过一瓶水:“喝点水,缓缓。”陆小凡接过,手指还在微颤。那个笑脸符号,注定今晚无法安宁。
车引擎发动,缓缓驶离仓库区。陆小凡靠在座椅上,窗外霓虹倒退。哥哥的画像在记忆里浮现,那些刻痕,那些夜晚……青铜器的纹路就像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尘封的真相。但危险也在暗处蠢蠢欲动。
沈心怡低声和李建国交谈着布控情况,陆小凡却听不进去。胃里的翻搅感又来了,那个符号太熟悉,就像哥哥亲手刻下的诅咒。必须行动,不能再等。握紧水瓶,塑料壳发出轻微响声。
夜色更深,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