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天比一天毒,知了叫得撕心裂肺,连院子里的老黄狗都趴在屋檐下,舌头伸得老长,懒得动弹。暑假过去快一半了,我心里的小算盘,也拨得越来越响。
我的“小金库”越来越充实了。山洞里那个小平台上,晒干的草药和蘑菇已经攒了好几小堆。三七根变得干瘪发硬,灰树花缩成了一个个小灰团,车前草和夏枯草也失去了水分,散发出淡淡的草药味儿。我每天去放牛,第一件事就是溜进山洞,像个小守财奴一样,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盘算着它们能换回什么。
最让我惊喜的是,我下的套子,终于有收获了!那天早晨,我照例先去检查套子,远远就看见其中一个套子旁边的草在剧烈晃动。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天哪!套住了一只灰毛野兔子!兔子还在拼命挣扎,后腿被藤条紧紧勒着。我又惊又喜,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按住,解下来。兔子不大,但沉甸甸的,够我吃好几顿肉了。
我没舍得吃。按照外婆教的办法,我在山洞附近找了个隐蔽地方,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灶,捡来干树枝,把兔子收拾干净,抹上一点点偷偷藏起来的盐巴,用小火慢慢熏烤。烟很小,散在树林里,不容易被发现。熏了大半天,兔子肉变成了深褐色,干巴巴的,能存放很久了。我把这宝贵的熏兔肉用大树叶包好,藏在了山洞最干燥的角落。
这一切,我都做得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觉。因为家里最近乱糟糟的,大人们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身上。
小燕燕、心萍、小丽她们,暑假过得可自在了。我偶尔在村里碰到她们,她们不是聚在一起跳皮筋,就是去小河边摸鱼,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小燕燕看见我牵着牛,还会跑过来塞给我一把炒豆子,小声问:“萍萍,你又去放牛啊?跟我们一起去玩会儿嘛?”
我只能摇摇头,扯扯身上洗得发白的花衬衣:“不行哩,牛没人看,草也没割完。”看着她们跑远的背影,我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但摸摸怀里刚采到的一把新鲜菌子,那点酸味又很快被一种“我在干大事”的感觉压下去了。她们的夏天是玩耍,我的夏天,是生存和积蓄。
家里的热闹是另一番样子。前几天,三婶生了,又是个女儿。奶奶当时脸就拉下来了,像挂了层霜,在屋里接生嘟囔着:“哎又是一个赔钱货!真是……”后面的话难听,她没说完,但谁都听得懂。三叔的脸色也不好看,闷着头抽烟,连象征性的红鸡蛋都没煮几个。村里那些长舌妇来看望,话里话外都是“女儿也好,贴心”、“下次再生个儿子”之类的,听着像是安慰,更像是在看笑话。
三婶躺在屋里,没什么声响。我偷偷从门缝里看过一眼,她脸色苍白,看着身边那个小小的女婴,眼神空空的。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好像看到了妈妈生小娴时的样子。她活该,跟着奶奶欺负我,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奶奶的心思,现在全挂在四婶的肚子上了。四婶眼看着还有两天就要生了。奶奶天天拜那个褪了色的观音菩萨,嘴里念念有词,祈祷一定要生个带把儿的。她对四婶的态度也明显不一样了,偶尔还会问一句“想吃点啥酸的不?”,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四婶自己也挺着大肚子,脸上带着点得意,好像已经确定怀的是儿子一样。
我才不管她们生儿生女呢!她们闹腾她们的,我正好乐得清静。奶奶没空盯着我骂,叔叔们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两个月前阵子村里传来消息,说要修一条叫“关兴公路”的大路,正好要从我们村边过,可能会占到一些田地。这下可炸了锅了!大伯、三叔、四叔他们,这几天像打了鸡血,天天扛着锄头往自家地里跑,不是去干活,是去“保卫疆土”的!他们在地头插上更多的树枝做标记,跟邻地的人争边界,吵得面红耳赤,就怕到时候量地的时候自家吃亏,少拿了补偿款。
他们就因为听奶奶说有土地被划到,听说有补偿款才跑回来的,现在又来了机会,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地里正经的草都没锄几根,心思全在这上头了。
这样正好!他们吵他们的架,争他们的地,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往山里跑得更勤快。牛吃饱了草,我就钻林子;他们为地界吵得不可开交,我就在山洞里整理我的山货。
这个夏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在为自己的日子奔波。小燕燕她们想着玩,奶奶和婶婶们想着生儿子,叔叔们想着争补偿款。而我,唐平萍,想着的是我那山洞里越攒越多的干货,想着怎么把它们变成我书包里的新本子,新铅笔,或者……一根小小的红头绳。
山风热烘烘地吹过,我背着背篓,牵着牛,走在回村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知道,等四婶一生孩子,不管生的是男是女,家里肯定又是一场风波。但我不怕,我有我的山洞,我的山货,还有我心里那股不肯熄灭的火苗。
这个暑假,又苦又累,却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秘密的战士,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悄悄地为自己积攒着反击命运的本钱。路还长,但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有光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