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走了以后，我们仨在新山洞里呆坐了老半天。洞里那滴滴答答的泉水声，这会儿听着也不安心了，反倒像敲在心口上，一下一下，又冷又沉。
小娴靠在我身边，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小九蹲在洞口，透过藤萝缝死死盯着山下，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姐……”小娴带着哭腔小声叫我，“奶奶……奶奶她为啥要这样啊？”
我搂紧她，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答不上来。为啥？我也想知道为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奶奶，能对亲孙子孙女下这种死手？
那股后怕劲儿过去之后，涌上来的就是压不住的怒火，烧得我心口疼。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这是放火！是想烧死我们！这是犯法！是天大的事！
以前她抢我们东西，骂我们，我们忍了，躲了。可现在，她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要是再忍下去，下次她是不是就敢直接拿刀上门了？
我得去找个说理的地方！寨子里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了，虽然知道他不一定管用，但这事太大了，我必须去说道说道！不然她邱桂英还以为我们好欺负，无法无天了！
“小九，小娴，”我站起身，声音因为愤怒还有点抖，“你们在洞里待着，把洞口掩好，谁叫也别出来。我去趟村支书家。”
“姐，我跟你去！”小九猛地站起来，眼睛通红。
“不行！”我按住他，“你留下，保护小娴。我一个人去就行。”
我知道村支书家啥样，以前跟爹妈去过两次。那院子比奶奶家宽敞，墙上还刷着白灰，算是寨子里最气派的人家了。
我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贴身放着的、昨天从四婶那儿挣来的5块钱，咬了咬牙，空着手去不行。我在山洞角落里翻出前两天采的、晒得半干的一把品相不错的金银花，用草绳捆了，揣进怀里。求人办事，总得有点表示，哪怕只是意思意思。
安顿好弟弟妹妹，我顺着鹰嘴崖的险路往下走。这次心里揣着事，脚步格外沉重，但也格外坚定。
快到寨子的时候，我故意绕到旧山洞附近看了一眼。离得老远，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山洞口的草木都被燎黑了，洞口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狰狞的大嘴。我的心又揪了一下，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差点成了我们坟场的地方。
村支书家就在寨子东头。我走到那扇刷着绿漆的铁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门。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是村支书老婆。门开了条缝，她探出头，看到是我，愣了一下，脸上那点笑模样就淡了下去，“平萍啊？啥事？”
“婶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找支书叔说点事。”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一个人，衣衫破旧，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叔正吃饭呢，有啥事等会儿再说。”
我心里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高声音朝院里喊：“支书叔！我是唐平萍！我有要紧事找你！天大的事！”
院里传来筷子放下的声音，接着是村支书那带着点官腔的嗓音：“谁啊？进来吧。”
支书老婆不情不愿地拉开门让我进去。村支书正坐在堂屋的饭桌旁，桌上摆着两盘菜，一盘炒鸡蛋，一盘腊肉，他面前还有个小酒盅。看到我进来，他抹了抹嘴，眉头微皱：“平萍？你这娃儿，有啥天大的事，饭都不让人吃安生？”
我站在堂屋门口，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再想想我们早上喝的那清汤寡水的糊糊，心里一阵酸楚。但我忍住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支书叔，”我往前走了一步，从怀里掏出那把金银花，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奶奶……邱桂英，她昨晚放火烧了我们住的山洞！”
“啥？”村支书刚端起的酒盅又放下了，眼睛瞪了起来，“烧山洞？平萍，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奶奶她……她咋会干这种事？”
“我没乱说！”我胸口起伏着，把早上小雅来报信，以及我看到山洞冒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越说越激动，“支书叔！她这是想烧死我们啊！我们仨差点就死在里面了！要不是我们命大，提前搬走了，现在……现在您看到的就是三具焦尸了！”
我的声音带了哭腔，但不是委屈，是愤怒和后怕。
村支书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筷子，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的：“平萍啊，你说你奶奶放火，有谁看见了？就你堂妹小雅一面之词？万一是她自己不小心点着的呢？或者……或者是别的啥原因？”
我心里一凉。果然，他还是想和稀泥。
“支书叔！小雅亲眼看到奶奶昨晚鬼鬼祟祟往那边去！山洞附近就我们一家住，不是她还能有谁？而且，我们之前就跟奶奶闹翻了，她恨我们，寨子里谁不知道？她这就是报复！”我据理力争。
“哎呀，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村支书吐着烟圈，慢悠悠地说，“你们家那点事，我也知道一些。你奶奶年纪大了，脾气是怪点，但你做晚辈的，也要多体谅……再说，你们这不是没事吗？房子……哦不，山洞烧了就烧了，反正你们也不住那儿了嘛……”
听着他这轻飘飘的话，我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没事？山洞烧了就烧了？敢情差点被烧死的不是他！
“支书叔！”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起来，“这不是家务事！这是放火！是杀人未遂！是要蹲大狱的！您要是不管，我……我就去镇上告！我去派出所告！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我豁出去了，眼睛死死盯着他。我知道，在农村，这种家族内部的事，村干部最怕闹大，怕影响不好。
村支书被我这话噎住了，脸色变了几变。他磕了磕烟灰，语气缓和了些，但带着明显的敷衍：“平萍，你看你，急啥？我又没说不管。这样吧，我回头找你奶奶问问情况，批评教育她一下。毕竟是一家人，闹到派出所，对你们唐家名声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问问情况？批评教育？我看着她烧山洞，就想用这几句话打发我？
我心里那点希望，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彻底熄灭了。我明白了，找他没用。在他眼里，我们三个没爹妈管的孩子，死活没那么重要，维持寨子表面的“和谐”才最重要。
我看着他那张圆滑的脸，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跟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口水。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挺直了腰板。
“支书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既然您觉得这是家务事，不用公家管，那就算了。不过，话我撂在这儿，我唐平萍的命，不是草芥！这次我们命大，躲过去了。要是再有下次，谁想让我们死，我这条贱命，就跟他换到底！”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们一眼。那把金银花，我也没拿，就让它孤零零地躺在凳子上。
走出村支书家的大门，外面的阳光晃得我眼睛疼。寨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狗叫传来。我知道，关于奶奶放火的事，很快就会传开，但结果，大概也就是村支书那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教育”了。
理？在这个地方，跟我们这种没依没靠的娃儿，有啥理可讲？
我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路，还是得靠自己走。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了。
我加快脚步，朝着鹰嘴崖的方向走去。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那里，有我需要保护的弟弟妹妹。至于邱桂英，这个仇，我记死了。现在报不了，不代表以后报不了。
等着吧，看谁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