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平台顶上,空气像是冻住了。夕阳的光斜着打过来,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一半亮,一半暗,看着有点吓人。我们仨孩子,手里攥着刀,和四只龇牙咧嘴的狼崽,堵在洞口。对面,奶奶领着那一大家子人,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奶奶刚才那股子泼辣劲儿,被我们手里的刀和狼崽的凶相吓回去了一大半。她拄着拐棍,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三角眼死死地瞪着我,可那眼神里头,除了惯有的凶狠,还多了点我以前没见过的……虚?她大概真没想到,我们这几个她一直当软柿子捏的孙辈,敢跟她亮刀子拼命。
五姑和幺叔缩在大伯唐学生身后,连头都不敢探出来,生怕那四只狼扑上去咬他们。大伯唐学生站在最前面,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的天。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皱着眉,眯着眼,在我们和奶奶之间来回看。那眼神,不像奶奶那样直愣愣的凶,而是像在掂量什么,算计什么,让人心里发毛。
僵持了好一会儿,奶奶大概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硬着脖子,用拐棍使劲杵了杵地,发出“咚咚”的闷响,尖着嗓子骂,但那声音明显有点发飘:“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唐学冬就是这么教娃的?教出你们这几个拿刀对着长辈的白眼狼!早知道你们是这么个东西,生下来就该……”
“妈!” 奶奶骂得正难听,一直沉默的大伯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他往前迈了半步,挡在了奶奶前面,眼睛却看向我,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平萍,” 大伯的声音放缓了些,听起来好像是在讲道理,可那调子听着让人格外不舒服,“你看你,这是干啥?动刀动枪的,像什么样子?再咋说,这也是你亲奶奶,是我们老唐家的长辈。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弄成这样?”
他这话,听着像是在劝和,可字字句句,都在说我们的不是,把亮刀子的责任全推到了我们头上。我心里那股火“噌”地又冒起来了。好好说?奶奶刚才骂我们是“小杂种”、“有娘生没娘教”的时候,他怎么不站出来说“好好说”?
我没吭声,只是把杀猪刀握得更紧了,刀尖对着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伯。小九在我旁边,喉咙里发出“哼”的一声,手里的砍柴刀也晃了晃。小娴紧紧靠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小身子在微微发抖。
大伯见我们不接话,脸上的假笑有点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个说法:“平萍啊,大伯知道,你们姐弟三个住在这鹰嘴崖,不容易。你爸妈不在身边,你们自己找食吃,是辛苦了点。”
他话锋一转,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们身后山洞里若隐若现的那些挂着的腌肉和堆着的药材,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语气变得好像很为我们着想似的:“可你们想想,这么多肉,这么多药材,就你们三个娃,吃得完吗?用得完吗?放久了,坏了,多可惜啊!”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咱们是一家人嘛!有啥好东西,应该互相帮衬,对不对?你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吃点好的补补,不应该吗?你五姑、幺叔在家里干活也辛苦,吃点肉长长力气,不也是应该的?还有你大伯我,这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也不容易啊……”
听到这儿,我全明白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说到底,还是眼红我们这点东西!奶奶是明抢,大伯这是想软刀子割肉!说什么一家人,帮衬?当初分家把我们赶出来,住山洞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一家人?现在我们靠自己挣了点东西,他们就全成了“一家人”了?
我心里冰凉冰凉的,比刚才面对奶奶的骂声时还要凉。奶奶的坏,是摆在明面上的,像山里的石头,硬,但看得见。可大伯这种,表面跟你讲道理,背地里拨拉算盘,想着怎么把你兜里的东西算计到他兜里去,这种坏,更让人恶心,更让人害怕!
“大伯,”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得像山洞里的石头,“这些东西,是我们姐弟三个,用命从老林子里换来的。每一块肉,每一根药材,都有我们的用处。我们要留着过年,要留着盖房子。不劳您费心。”
我的话说得硬邦邦的,一点情面都没留。
大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点假笑彻底消失了,眼神变得阴鸷起来。他大概没想到,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敢这么直接顶撞他。
“平萍!”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威胁,“你咋这么不懂事呢?长辈跟你好好说,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们拿着几把破刀,养着几条野狗,就能无法无天了?这寨子里,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娃崽子说了算!”
他身后的奶奶见大伯发了狠,又来了劲,跟着嚷嚷:“就是!学生!跟她们废什么话!把东西给我搬走!我看谁敢拦着!”
五姑和幺叔也探头探脑,蠢蠢欲动。
“嗷呜——!”大黄感受到浓烈的敌意,猛地向前一扑,虽然被我用脚拦了一下,但那凶悍的气势,还是把对面的人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连大伯的脸色都白了一下。
我往前又踏了一小步,杀猪刀的刀尖微微上扬,对着大伯的方向。夕阳的余晖照在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大伯,话我说清楚了。我们的东西,谁也别想动。今天谁要是敢硬抢,就先问问我和我手里的刀,还有我这四个狼伙伴,答不答应!”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崖上,异常清晰。小九也往前站了站,砍柴刀横在胸前。小娴虽然害怕,也紧紧攥着镰刀。四只狼崽低吼着,獠牙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大伯看着我们这拼命的架势,看着那四只蓄势待发的狼,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神里充满了恼怒、不甘,还有一丝……忌惮。他显然在权衡,为了这点肉和药材,跟我们这三个光脚的孩子和四条野狼拼命,值不值得。
空气再次凝固了。只有山风“呼呼”地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这场对峙,从明面上的骂战,变成了更凶险的、心理上的较量。我知道,大伯这种人,比奶奶更难对付。今天就算把他们吓退了,这事,也绝对没完。
夕阳,终于彻底沉下了山头。鹰嘴崖上,暮色四合,黑暗渐渐笼罩下来。但这场为了生存和尊严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