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老师送来的那几个玉米饼子,我们仨分着吃了好几天。不是不够吃,是舍不得。每次掰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嚼,那玉米面的甜香混着一点点咸味,好像能把心里所有的苦都暂时压下去。饼子下面压着的课本和复习资料,更是被我们当成了宝贝。我用干草编了个小筐,把书和纸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藏在山洞最干燥、最安全的角落。
白天,趁着有点光亮,我就带着小九和小娴一起看书写字。山洞里没有桌子,我们就趴在平整的石板上。冉老师抄写的复习重点,字迹工工整整,重点的地方还用红笔标了出来。模拟试卷上的题目,有些我会做,有些看得一头雾水。不会的,我就用木炭在旁边空白的地方记下来,想着万一以后有机会见到冉老师,一定要问问他。
小九对读书没那么大兴趣,但看到我天天趴在那里写写画画,他也凑过来,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写字。小娴年纪小,字还认不全,我就教她认课本上的图,告诉她这是什么字,那是什么字。山洞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我们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狼崽们偶尔发出的呼噜声。这时候,外面寨子的风言风语,奶奶的狠毒算计,好像都暂时离我们远了一点。心里好像有了一点点盼头,像黑夜里透进来的一丝微光。
“姐,”小娴靠在我身边,小声说,“等‘那个病’过去了,我们还能回学校吗?冉老师还会教我们吗?”
我摸摸她的头,心里也没底,但还是说:“能的,肯定能的。冉老师给我们送书来,就是希望我们别把功课落下。”
小九在一旁用树枝用力地划着地,闷声说:“要是没有奶奶他们捣乱就好了……咱们就能安心上学了。”
一提到奶奶,山洞里刚刚暖和起来的气氛,好像又冷了下去。是啊,冉老师是好心,可奶奶那边,会让我们安安稳稳地等到“非典”过去吗?
奶奶邱桂英那边,最近确实安静得有点反常。寨子里的喇叭还在天天响,说着严防死守的话,但关于我们“招灾惹祸”的闲话,好像没那么多了。山脚下,也好几天没看到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影了。这种安静,不像好事,反而让人心里发毛。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种死寂死寂的平静。
我知道,奶奶绝不是那种会轻易放手的人。她盯上我们山洞里那点东西,就像饿狼盯上了肉,不叼到嘴里绝不会罢休。她现在按兵不动,肯定不是在反省,更不是在心疼我们。她一定是在憋着更坏、更毒的主意!说不定,就在我们以为能喘口气的时候,她的狠招就要来了。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就像被冷水浇了一样,嗖地凉了下去。奶奶啊奶奶,你是我亲奶奶吗?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寨子里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像冉老师,还能偷偷给我们送点吃的用的,怕我们饿着冻着。可你呢?你是我们的亲奶奶啊!你不给我们一口吃的就算了,还变着法地想抢走我们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活命粮,甚至想把我们往死里逼!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狠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求求老天爷,千万别再让我投胎做你的孙女了!我宁愿做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也不想再有你这样恨不得孙子孙女去死的奶奶!
这种恨意和委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平时不碰还好,一碰就钻心地疼。尤其是在感受到冉老师那点微不足道却无比珍贵的温暖之后,再对比奶奶的狠毒,这种疼就更明显了。
日子就在这种微弱的希望和沉重的担忧中,一天天过去。我们不敢放松警惕,每天还是轮流在洞口守夜,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大黄和大黑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最近变得特别警觉,有时候半夜会突然抬起头,对着下山的方向低低地“呜呜”几声,但每次我们紧张地查看,外面又什么都没有。
这种若有若无的威胁感,最折磨人。
一天下午,天气阴沉得厉害,像要下大雨。我们正在洞里收拾前几天晒好的药材,忽然,山下寨子的方向,传来一阵异常喧闹的锣鼓声!那声音敲得又急又乱,中间还夹杂着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喊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乱哄哄的一片。
我们仨立刻跑到洞口,紧张地朝下望去。由于离得远,又有树木遮挡,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到寨子中心好像聚集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
“姐,寨子里出啥事了?”小九紧张地问,“是不是……是不是‘那个病’更厉害了?”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寨子里平时死气沉沉的,突然这么喧闹,肯定没好事。难道是真的有更多人染病了?还是……跟我们有关系?
我们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仔细听。风声把断断续续的喊话送上来,好像有人在用喇叭喊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感觉到寨子里一片混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种未知的混乱,让我们更加不安。奶奶一家在不在那些人里面?他们又想搞什么名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不会又是冲着我们来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寨子里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喧闹,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深潭里,激起了更大的漩涡。而我们这三个被困在孤崖上的孩子,只能紧紧靠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暴。
冉老师送来的那点温暖,在这山雨欲来的巨大阴影下,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珍贵。它是我们在这片冰冷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