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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宗天极峰,宗主周行健一身风尘停在栖梧院前,瞅了眼紧闭的朱门,心下暗叹,可一想到蒋延与楼听雨,只得推门而入。

院内,臧剑玉背对着他,银发如瀑,浅色衣衫在微风中轻拂,身影飘然若仙。

周行健却只觉头皮发麻,转念想到此行的目的只能硬着头皮上。

臧剑玉对周行健将他召回心有不满,但未形于色,眼尾余光扫过走近的周行健,又飞速移开视线,唇线紧抿,沉默不语。

周行健佯装未见师弟眼中淡薄的不豫,堆起笑容,眉眼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伸手拂了拂对方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九宸师弟,师兄唤你回来,并非存心耽搁你去寻覃师侄。实是因接到了你给蒋师侄的那道求援剑符,不得不请你回来商议。”

臧剑玉眸光未动,声音冷漠:“宗门既收到蒋延的求援剑符,派一位长老带几名弟子前去即可,何须本尊回转?”

“当初予他燎原剑符,是令其遇不决之事时禀报宗门,求得援手。并未说过本尊会亲往。”

周行健呵呵干笑两声,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是是是,师弟所言极是。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只是再过半载便是仙门大比,此次由我问心宗主持,事宜繁杂,尽数压在主峰,如今宗门上下,各峰峰主与长老皆分身乏术,难以抽身前往忘忧城。”

“师兄我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无力亲赴。万不得已,才将师弟你唤回。师弟你看……”

臧剑玉神色不变,吐出两字:“不去。”

周行健仿若未闻,继续苦口婆心劝:“师兄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此番前往忘忧城,师弟你确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他暗暗观察臧剑玉的神色,放缓语速,“师兄知你从未放弃寻找覃师侄,但这些年,千嶂山已被你翻寻数遍,踪迹全无,你也该……稍作放下了。”

他语气加重了些:“再说,蒋延与楼听雨亦是你的亲传弟子。他们如今向宗门、向你求救,你这做师尊的,岂能……袖手旁观?”

“师兄明白,覃师侄自幼由你带大,师徒情深,非比寻常。但蒋延与楼听雨既入你门下,你亦当一视同仁,不可过于偏颇。”

“况且,蒋延乃永劫镜渊那位妖王的独子,楼听雨亦出身碎星城第一大世家。你身为师尊,若对弟子求援置之不理,于情于理,皆有不妥。”

“即便当初收徒或有不得已之处,但既已收入门下,身为师尊,便应尽责……”

“你也莫再只盯着千嶂山了,这些年,千嶂山因你之故,颇不安宁。”

“覃师侄福缘深厚,或许早已被人所救。此次你去忘忧城,将蒋师侄与楼师侄安然带回后,不妨借此机会,外出游历一番。”

“说不定……机缘巧合,便在忘忧城遇到了,亦未可知。”

臧剑玉静立原地,银发在微风中几不可察地拂动。

周行健的话语在院中回荡,最后那句“机缘巧合,便在忘忧城遇到”落下后,空气有一霎那的凝滞。

臧剑玉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素净的袍袖上,指尖在广袖下微微收拢。

周行健屏息等待,心中忐忑,摸不准自己这师弟的心思。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周行健都要放弃了,臧剑玉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坚冰在悄然融化,又像是更深沉的暗流在涌动。

他并未看周行健,而是望向忘忧城的大致方向,声音依旧冷漠,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断然:“蒋延的燎原剑符,除求救信号外,可还传递了其他讯息?”

周行健精神一振,立刻答道:“剑符传回的信息虽受干扰不甚清晰,但提及忘忧城的旧城区魔气异动剧烈,空间紊乱,他们被困其中,形势危急。此外……”

周行健略一沉吟,“符文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不同寻常的怨煞波动,与寻常魔气迥异,宗门典籍少有记载。这也是为何师兄认为,此事或许并非普通历练意外,师弟你亲自前去探查更为稳妥。”

“怨煞波动……”臧剑玉低声重复,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幽光。

“既如此,本尊便走这一趟。”臧剑玉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

周行健闻言,心中巨石落地,脸上不禁露出真切的笑意:“如此甚好!有师弟出马,定能……”

臧剑玉抬手,止住了他后续的客套话。“宗门事务,以及仙门大比筹备,仍需师兄多费心。”语气疏离,带着明显的划清界限之意,“本尊即刻动身。”

“自然,自然!”周行健连连点头,“宗门之事师弟无需挂心,一切有师兄。你此行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臧剑玉微微颔首,转身,浅色衣袂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步伐从容不迫,几步之间,身影已如轻烟远去。

周行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总算说动了……但愿此行顺利,能将两个小的平安带回。”

“至于覃故……”他摇了摇头,将余下的话咽回肚中,转身匆匆离去,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宗务。

…………

昏暗杂乱的狭巷,帝昀叼着秋水剑一路飞奔,四爪几乎不沾地,总算追了上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看见厉君撷抱着花重锦化作一道残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断墙残垣,连片衣角都没让他摸上。

帝昀猛地刹住脚步,呆立原地,胸腔因急速奔跑而剧烈起伏。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彻底融入远处的黑暗,一股被利用、被遗弃的怒火混着委屈猛地冲上头顶。

他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秋水剑轻放在地上,似卸下什么重担,随即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仰头对着厉君撷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

“该死的老东西!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你堂堂阵修大能,说话如同放屁吗!”

“@$&¥$*#%&¥*$#…………” 一连串与其可爱外形极不相符脏话倾泻而出,在空寂的巷道里回荡。

他气得原地打转,爪子狠狠刨着地面的尘土,蓬松的大尾巴焦躁地甩动,拍打得墙壁噗噗作响。

足足骂了一柱香的时间,帝昀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满腔的怒火发泄出去,剩下的便是巨大的失落和委屈。

他耷拉着耳朵和尾巴,慢慢挪到静静躺在地上的秋水剑旁边,委委屈屈地蹲坐下来,一双兽瞳泛着水光,望着那柄冰冷的长剑,声音带着哽咽:

“哥哥……”

他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剑身,又飞快缩回来,“那老东西说话不算话,他明明答应哥哥……要带你我随行的……”

“可现在倒好,哥哥帮他出了那院子,让他们师徒重逢,可他……转头就抱着他那宝贝徒弟跑了,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帝昀越说越伤心,把脑袋埋低,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剑身上,絮絮叨叨地继续向覃故大吐苦水:“要我说哥哥就不该帮他,让他一直被困在那院子里算了!白白浪费哥哥一番精力,结果……结果我们就这么被扔在这里了……”

他絮叨了半晌,期待着秋水剑能像往常一样,给予回应,哪怕只是剑身轻微嗡鸣也好。

然而,地上的秋水剑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之前因覃故而流转的淡金色光晕也彻底沉寂。

“哥哥……?”帝昀抬起头,泪眼汪汪地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惊慌。

清风自来,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巷道里只有风声穿过废墟的呜咽。

帝昀的心猛地一沉,先前被忽视的不安感瞬间放大,彻底淹没了那点委屈。

“哥哥!”他一下子慌了神,用鼻子使劲去拱秋水剑的剑柄,用爪子反复拨弄,“哥哥你怎么了?你回答我啊!别吓我……”

帝昀围着剑焦急地转了两圈,又尝试用神识去感应,却如同石沉大海,完全捕捉不到覃故那一丝熟悉的气息联系。

覃故仿佛彻底切断了与这边的联系,或者……是灵力消耗过度?

这个念头让帝昀的恐慌达到了顶点,他不再犹豫,一口重新叼起秋水剑,环顾四周。

厉君撷早已不知去向,这旧城区危机四伏,他不能留在这里干等。

现在立刻回去!回那个院子去!回到那个院子哥哥就会回来。

白狐最后恨恨地瞪了一眼厉君撷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随即转身,化作一道白影,循着来时的路,朝着那座刚刚脱离不久的寂静院落疾驰而去。

“呼哧……呼哧……”

靠窗的床榻上,覃故眉头拧成一道深痕,眼睫在眼睑下投出细碎却剧烈颤抖的阴影。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喉间只挤出几声闷声含混的气音。

忽然,他手腕猛地往被褥深处挣了挣,指节攥得死紧,泛出骇人的青白,齿间泄出一丝极轻、又破碎得不堪一击的“唔……”,整个人似被无形的锁链缠缚住四肢,连挣扎都透着浸骨的无力。

偏生一股热意如附骨的藤蔓,从四肢百骸的缝隙里疯钻出来,死死缠得他肺腑发紧。

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后背上,非但驱不散半分灼烧般的烫意,反倒让每一次喘息都裹着潮热的闷浊,堵在喉咙口。

黎明的微光正透过窗棂,在布满脚印的地上投下浅淡的影。

覃故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带着细微的滞涩与颤抖。

盯着房梁思维发散过后,覃故撑着软绵无力的身体半坐起,视线环顾四周,心里一片茫然。

“这是哪里?”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他入笼前所穿的衣裳,他的手,他的身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他: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虚脱感,四肢百骸像被抽干了力气,胸口沉闷,带着隐约的刺痛。

在他试图理清思绪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房门被推开,夏长温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身后跟着面色复杂、仍余怒未消的许安澜。

“孩子!你、你醒了?!”夏长温几步跨到床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仔细打量着覃故的脸色,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后怕和关切。

覃故看着眼前陌生的老者,以及那位面色不虞的老妇人,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

他蹙紧眉头,喉咙干得发痛,勉强开口问道:“二位是……?”

夏长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老夫夏长温,这是道侣许安澜。四日前,我发现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地倒卧在一个巷子里,便将你暂时安置于此。”

“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他的目光落在覃故受伤的伤口上。

覃故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也看到了自己的伤口,尝试调动体内灵力,却只觉得经脉滞涩,一股阴寒中夹杂灼热的气息盘踞在丹田附近,与他自己原本的灵力格格不入。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多谢二位前辈搭救。只是……我身上这伤,似乎有些古怪。”

许安澜站在夏长温身后,双臂环抱,语气直接,暗含担忧:“何止是古怪,你伤口缠绕的是精纯的魔气,你应该是被魔袭击了。”

“小子,你为何来此地?怎么还受这么重的伤?”

“安澜!”夏长温急忙出声制止,略带歉意地看向覃故,“孩子,你别介意,我这位老妻性子急。你昏迷这几日,我们尝试用祛魔丹和清心泉为你疗伤,效果甚微。”

“方才……方才又给你灌了些抑制魔气的汤药,看来是起些作用了,你总算醒了。”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急切。

覃故捕捉到夏长温言辞间的微妙情绪,以及许安澜毫不知掩饰的担忧,心中摸不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二人救他,目的是什么。

他眼下灵力滞涩,身体软绵无力,实力十不存一,必须谨慎行事。

沉吟过后,覃故避重就轻地回答:“在下覃故。遭仇家暗算,不慎受伤,走投无路,意外逃进这里,多谢二位前辈救命之恩。”

夏长温连忙摆手,脸上挤出几分宽慰的笑:“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他话头微顿,目光在覃故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脸上扫过,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关切,“孩子你……你父母也真是心大,怎会让你独自来这等危险的地方历练?”

覃故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情绪,声音平淡无波:“晚辈从未见过父母,是师尊将我抚养长大。此次是晚辈私自溜下山来历练,不想……”

他话语适时停住,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沉默。

“什么?!你从未见过你父母?!”夏长温面色骤变,失声惊叫,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晃了晃,看向覃故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复杂的痛惜。

许安澜此时亦顾不上生气,同样瞪大了眼睛,看向覃故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深深的怜悯。

覃故心下一沉,这对夫妇的反应太过激烈,远超寻常的同情,他们必定知道些什么,很可能与原身的父母有关。

他抬起眼,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二位前辈……可是认识晚辈的父母?”

可惜此刻的夏长温和许安澜都沉浸在这消息带来的冲击中,尤其是夏长温,神情恍惚,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根本没听清覃故说什么。

还是许安澜先一步回过神,但她也没听清覃故方才具体说了什么,只胡乱地点了两下头,匆匆交代道:“你、你现在身体还虚得很,别多想,再躺下好好休息。”

“我、我和老头子去给你看看药熬好了没有。”说完,她几乎是半拽半拖着失魂落魄的夏长温,脚步凌乱地快步离开了房间。

覃故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的脚步声,内心沉重。若这对夫妇当真认识这具身体的父母,此处绝非久留之地。

他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后果他不敢设想。

覃故强撑着软绵的身体,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枚散发着清苦气味的丹药服下。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稍稍驱散了些许无力感。

等到恢复了一点体力,覃故毫不犹豫地掀开薄被,甚至顾不上穿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打算趁那对夫妇不在,悄悄离开。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大院冰凉的门闩时,一股极具威胁的寒意骤然从背后袭来,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凭借前世卧底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覃故来不及细想,凭借本能腰身猛地向旁侧一拧,狼狈地向一旁疾闪。

“笃!”

一声沉闷的利响擦着他的耳畔掠过,一杆通体乌黑、泛着冷光的玄铁长枪,以惊人的力道硬生生扎进了他刚才所在位置的门框之上,枪尖深深没入木头,溅起的细碎木屑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刺麻感。

“你是谁?”一个冰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

覃故倏然转身,撞进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里。

屋檐投下的阴影处,女人一身劲装勾勒出利落身段,眉眼锋利如刃,却又带着几分冷冽的清正,恰如霜刃映月,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像藏着未驯的光。

那双眼此刻正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女人见覃故盯着自己不答话,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耐心耗尽,废话不多说,身形一动,化掌为风,直接朝着覃故的肩颈要害凌厉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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