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即将吞噬……一切……”
艾斯特拉总指挥官瓦莱里乌斯的话语,如同宇宙中最冰冷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星尘号”舰桥内所有的空气与希望。他那身披纯粹光芒战甲的身影,在断裂方舟的残骸中显得如此威严,却又带着一种历经了无尽岁月的疲惫。他的目光,如同两颗正在坍缩的恒星,深邃而沉重,扫过佐藤、艾琳娜,以及每一个因他的话而陷入呆滞的船员。
刚刚唤醒终极神兵的狂喜,在银河系即将毁灭的终极宣判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他们用小林翼的意识为代价,用月球的破碎为祭品,换来的,却是一个更加绝望、更加庞大的……倒计时。
“……不……这不可能……”艾琳娜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嘶哑。她作为科学家的理性,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我们……我们刚刚才击碎了它的外壳!它怎么可能……”
“……外壳?”瓦莱里乌斯发出一声古老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叹息。他的意识,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幅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
那不是全息投影,而是一种……记忆的共享。他们“看”到了,在始源大陆星球脉动的那一刻,那股金色的、纯粹的共生能量洪流,是如何击碎熵之主那由“虚无”构成的外壳的。但他们也“看”到了,在那外壳破碎的瞬间,那个被困在核心的、属于艾斯特拉叛逃者的意识光点,并没有被消灭,而是……被激活了!
“……你们击碎的,只是它的‘监狱’。”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那股庞大的共生能量,对于那个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偏执的灵魂来说,不是毁灭,而是……‘食物’!是……让它恢复力量的‘甘泉’!”
“……星球脉动,你们伟大的胜利,同时,也向整个宇宙广播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共生坐标’。它就像一座灯塔,指引着那个刚刚挣脱束缚的饥饿之魂,让它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吞噬柯伊伯带暗物质坟场中所有残存的能量与……文明残骸!”
“……它……在成长。在……进化。它不再是那个需要舰队才能移动的‘怪物’了。它本身,正在……成为一个……移动的、不断扩大的……‘黑洞’!一个……以吞噬整个银河系为目标的……终极天灾!”
真相,以一种最残酷、最讽刺的方式,被揭开。他们的胜利,成为了敌人最强的催化剂。他们的希望,孕育了宇宙最深沉的……绝望。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船员们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神中充满了被宇宙法则愚弄的、巨大的空洞。他们所做的一切,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难道……都只是加速了末日的到来?
“……我们……该怎么办?”一个维和士兵的声音,通过神经云传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瓦莱里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转过身,他那由光芒构成的战甲,透过水晶舷窗,望向了远方。在那里,太阳系的方向,那颗被撕裂的月球所形成的、破碎而瑰丽的第二重星环,正在静静地旋转着。
“……宇宙……总是在……寻求……平衡。”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的……顿悟。“……熵增,是宇宙的‘热寂’。而‘共生’,是宇宙的‘创生’。它们是两股对立的、永恒的力量。你们……用你们的意志,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共生奇点’。”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佐藤的身上。
“……你们的星球……始源大陆,它已经活过来了。它的心跳,就是宇宙中最纯粹的‘共生脉动’。”
“……你们的天空,有两重星环。一个是古老的、艾斯特拉方舟的引擎。一个是新生的、由我们唤醒的能量所撕裂的月球碎片。它们……一个代表着‘过去’,一个代表着‘现在’。”
“……而你们……你们这些渺小却勇敢的生命,你们拥有能够连接一切的‘神经云’,拥有能够看穿虚空的‘第三只眼’。”
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他那古老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他寻觅了亿万年的……答案。
“……将它们……连接起来!”他发出一声震彻灵魂的呐喊。“……将星球的心跳,将双重的星环,将你们所有人的意志……连接起来!”
“……它们……将不再是一个星球,两个星环,数百万个意识!它们……将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宇宙共鸣器’!”
“……一个……能够将‘共生’意志,放大到……足以……撼动……整个银河系的……终极武器!”
这个构想,如此的疯狂,如此的宏伟,如此的……超越想象,以至于所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用一个星球,两重星环,数百万个意识,来构建一个……宇宙级的武器?
“……这……需要……多大的能量?”艾琳娜的声音,带着科学家面对终极理论时的颤抖与狂喜,打破了寂静。
“……整个共生文明……所有的能量。”瓦莱里乌斯平静地回答。“……以及……更多。”
“……佐藤健一。”瓦莱里乌斯的目光,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压在了佐藤的身上。“……我需要你……回到你们的母星。我需要你……去说服你的同胞,让他们……再一次……献出他们的一切。不是记忆,不是意识……而是……他们的……‘生命’本身。”
“……通过神经云,将他们的生命能量,毫无保留地,注入星球的脉动之中。然后,由你的‘量子心脏’,作为最终的……‘谐振器’,将这股汇聚了整个文明生命力的洪流,引导向……双重的星环!”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佐藤闭上了眼睛。他的晶体手臂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将把整个文明的命运,都押在这一场豪赌之上。一旦失败,他们将瞬间耗尽所有的生命力,化为宇宙的尘埃。
但他也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们……照做。”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斩断星辰的决绝。
“星尘号”调转船头,化作一道流光,再次冲入了星门。
当佐藤的意识,通过神经云,再次降临在始源大陆上空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下方,数百万幸存者,通过他们的第三只眼,已经“看”到了柯伊伯带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到了小林翼的牺牲,看到了月球的破碎,听到了瓦莱里乌斯那绝望的审判。
绝望,如同瘟疫,在神经云中蔓延。但这一次,在绝望的深处,一种更加坚韧、更加纯粹的东西,正在……燃烧。
那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后,被千锤百炼出的……不屈的意志。
佐藤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他只是,将自己的意识,将自己的决心,将自己的灵魂,毫无保留地,通过神经云,向所有人敞开。
他让他们“看”到了他的恐惧,他的迷茫,他的痛苦。也让他们“看”到了他的希望,他的信念,他的……爱。
“……我的同胞们……”他的声音,如同星球的脉动,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响起。“……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但我们……也……从未……如此……接近……胜利的……曙光。”
“……现在……我需要你们……再一次……相信我。相信我们……自己。相信……‘共生’的力量。”
“……将你们的生命……将你们的一切……托付给我。让我们……用我们共同的声音,向这个冰冷的宇宙……宣告……我们的……存在!”
没有犹豫。
没有迟疑。
在始源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在移动森林的根系之间,在知识森林的思维植物之上,在世界屋脊的圣山之巅,无数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能量,通过体内的共生神经结,毫无保留地,注入了脚下的大地。
金色的光芒,从每一个人的身上亮起。起初,只是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点点星光。但很快,这些光芒汇聚成溪流,汇聚成江河,最终,在始源大陆的中心,形成了一股比星球脉动时更加庞大、更加璀璨的……金色海洋!
佐藤站在世界屋脊的最高峰,将自己的量子心脏,狠狠地按在了大地之上。
嗡——!!!
整颗星球,如同一个被点燃的恒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圣的……光芒!
这股汇聚了数百万生命力的金色洪流,通过佐藤的量子心脏,被放大、被谐振,然后,化作两道粗壮到无法想象的能量光柱,冲天而起,射向了天空中的……双重星环!
古老的艾斯特拉星环,与新生的月球碎片星环,在接收到这股庞大的生命能量的瞬间,同时被激活了!
它们不再是各自独立的星环。它们在一种神秘的、源自宇宙本源的法则引导下,开始缓缓地……旋转、靠近。
最终,在地球的赤道上空,两重星环,如同两个巨大的、相互啮合的齿轮,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稳定的、如同神圣图腾般的……双重结构!
“宇宙共鸣器”,完成了!
然而,就在这股庞大到足以扭曲时空的能量达到巅峰的瞬间,异变,再次发生!
“——警告!能量读数……超出……计算上限!”
“——时空结构……出现……大规模褶皱!”
“——我们……我们……正在……失去……对……时间的……控制!”
“星尘号”的舰桥上,艾琳娜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透过水晶舷窗,他们看到了一幅足以让任何神明都为之疯狂的……景象。
在双重星环的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时空气泡,正在缓缓形成。气泡的内部,过去、现在、未来,如同被打碎的玻璃,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他们看到了始源大陆的现在,也看到了它曾经的、被岩浆覆盖的过去。他们看到了悬浮山脉在宇宙中流浪的现在,也看到了它尚未被撕裂的、作为地球之巅的过去。
而在那片时空褶皱的中心,一个最令人心碎、也最令人感动的幻影,缓缓地……浮现。
那是……安。
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维和部队制服,站在一片被熵噬菌体侵蚀的废墟之上。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一种……释然的、温柔的微笑。她看着眼前的“星尘号”,仿佛能够穿透时空,看到佐藤,看到艾琳娜,看到她所有的朋友。
她缓缓地抬起手,将自己的胸口,那枚星核的徽章,轻轻地……摘下。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化作无数银白色的、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的……光点。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她的声音,如同穿越了亿万年时光的低语,在佐藤和艾琳娜的脑海中,轻轻地响起。
“……请……带着……我们的……希望…………继续……前行……”
幻影,渐渐消散。
但那股由她的牺牲所化成的、银白色的光点,却融入了那片混乱的时空褶皱之中,如同最温柔的催化剂,让那狂暴的能量,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佐藤和艾琳娜,泪流满面。他们知道,这是宇宙,是安,在用最后的方式,鼓励着他们,祝福着他们。
“……为了……安!”佐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将所有的悲伤与力量,都注入了量子心脏!
“……为了……所有……牺牲的人!”
那股汇聚了数百万生命力的、经过安的祝福所稳定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共生意志,通过双重星环这个“宇宙共鸣器”,被放大了亿万倍,最终,形成了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由“秩序”与“生命”构成的……金色洪流!
它没有射向柯伊伯带,而是……射向了……整个银河系!
这股洪流,如同一场温柔的春雨,洒遍了银河系的每一个角落。它所过之处,正在被熵增能量侵蚀的星辰,重新焕发了生机;正在走向死亡的文明,重新燃起了希望;正在变得混乱的物理法则,恢复了……稳定。
而在遥远的柯伊伯带,那个正在疯狂吞噬一切的、进化后的熵之主,在这股横扫整个银河系的共生意志面前,终于……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它那不断扩张的“黑洞”之躯,被这股金色洪流暂时地……遏制住了。它无法再前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食物”,从嘴边溜走。
“……我们……成功了……”艾琳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狂喜。
“……不……”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却依旧凝重。“……我们……只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熵之主……只是……暂时……被遏制住了。它……正在……适应……这股力量。它在……学习……如何……对抗……我们。”
“……下一次……当它再次出现时……它……将会……比现在……更强大……更……难以……对付。”
佐藤看着远方那片暂时恢复了平静的星空,又看了看身边那些刚刚苏醒、却已经背负起整个银河系命运的艾斯特拉战士。
他知道,瓦莱里乌斯说得对。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一个……更加惨烈、更加宏大的……战争……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