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已经超越了糟糕的范畴，滑向了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冰与风的暴虐联军，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海域上演着一场毁灭的协奏。
不久前还咆哮着、试图将天空撕碎的海浪，此刻却被无法形容的低温瞬间定格，凝固成一尊尊姿态狰狞、张牙舞爪的巨型冰雕，矗立在原本流动的海面上。
紫色的闪电，在低垂的乌云层中疯狂窜动，每一次闪烁，都将这些冰之巨兽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的魔鬼獠牙，散发着诡异而恐怖的光芒。
温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夺生命的气息。
龙火感到自己的血液流速正在变得粘稠、缓慢，仿佛每一滴都混入了细小的冰晶。
刺骨的寒意穿透了厚重的衣物，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骨髓。
除了眼珠还能在冻结的眼眶中艰难转动，勉强观察这片被冰封的末日景象外，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被一层薄而坚硬的冰壳死死封印在座位上，连弯曲一根手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谁能相信，谁能理解？在这本应是盛夏的七月，天空竟会降下如此密集的、如同鹅毛般的暴雪？
荒谬感与现实带来的致命威胁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摧毁人的理智。海面上的实际温度，此刻甚至远低于最严酷的寒冬。
异常的气压差早已突破了理论上的临界值，各种只存在于教科书或古老传说中的极端自然现象，正伴随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剧烈气旋运动，倾巢而出，将这片海域变成了违背常理的、活生生的炼狱。
视线所及的上空，景象更为骇人。
在距离对流层上界点不远之处，一张由无数狂暴雷电交织而成的巨大电网，正持续不断地撕裂着天幕，发出低沉的、仿佛能震碎灵魂的轰鸣。
再往下三百米，则是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雨雪云层，如同泼墨的巨幅画卷，覆盖了整个天空。
夏季的狂暴雷电与冬季的死寂冰雪，两种本应泾渭分明的极端天气，此刻却诡异地融为一体，催生出一种前所未见、充满神秘与绝对恐怖气息的新型天气怪物。
这不祥的景象，唤起了他脑海中并不久远的恐怖记忆。
南澳大陆的灾难序曲仿佛重演——海岸线被完全冰封，城市化为晶莹的坟墓，森林被冰雪铠甲包裹，野生动物遭遇灭顶之灾。而这一次，态势更加诡异、更加狂暴。
他的手指早已失去了所有知觉，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冰棍，僵硬地握着一根早已被冰完全覆盖的绳索——那仿佛是他与这个正在迅速冻结的世界，最后一丝脆弱而虚无的联系。
“我们……还能撑多久？”
他试图发声，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微弱的、几乎被风声瞬间吞噬的气音。这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的拷问。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雪的嘶吼和冰层挤压船体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兄妹俩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心寒。管家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温暖的画面。
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甚至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美好，此刻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试图从记忆的余温中汲取一丝慰藉，但那无孔不入的寒冷，甚至冻结了他的思绪，让回忆都变得僵硬、破碎。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他再次低声问道，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甘心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微光。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穿透了风雪的喧嚣，隐约传入他几乎冻僵的耳膜。
那声音不同于雷电的爆裂，也不同于冰层的碎裂，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的造物正在全力运转，由远及近。
他用尽意志力，勉强抬起头，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他透过漫天狂舞的、密集的雪幕，极力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一个模糊的、移动的黑色影子，正在这片白茫茫的死亡世界中，顽强地向他们靠近。
那是……船吗？是救援？还是另一座被风暴驱使、带来毁灭的移动冰山？或者是……死神新的化身？
他的心脏，在几乎冻僵的胸腔里，猛地、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尽管身体的大部分已经麻木，但求生的本能，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绝望，让他拼命睁大几乎被冰霜粘住的双眼，试图看清那影子的真面目。
“坚持住……”
他咬紧牙关，牙龈因用力而渗出腥甜的铁锈味，尽管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其中却重新注入了一丝近乎蛮横的决心，
“我们……还不能……放弃……”
风暴依旧在疯狂咆哮，冰层依旧在无情蔓延，但在那似乎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中，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如同星光般的希望，正在狂风暴雪中悄然升起，摇曳不定。
他不服气地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抬起那如同灌铅般沉重、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右臂，用僵硬得如同铁钩的手指，摸索着，颤动着，将快艇控制台上所剩无几的燃料储备，全部强制转换模式，将其转化为快艇自身可怜的电热系统能量。
他知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在救援可能到来的此刻，哪怕多争取一秒钟的清醒，多维持一丝丝高于绝对零度的温度，就可能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
一股微弱的热流，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口喘息，艰难地透过冰冷的船体金属，极其缓慢地传递到他们几乎冻僵的身体上。
这点热量，远不足以驱散彻骨的寒意，甚至无法让手指恢复丝毫血色，但至少像一剂强心针，让他们近乎停滞的神经末梢重新捕捉到一丝“温暖”的幻觉，维持着大脑最低限度的清醒，不至于立刻被冻僵，堕入永恒的沉睡。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诡异而缓慢，每一分钟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充满了痛苦的等待和身体机能逐渐停止的清晰感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低温彻底冻结，整个世界被压缩到这艘小小的、正在不断下沉、被冰层吞噬的快艇之上。
兄妹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哥哥用尚存一丝知觉的手臂，死死搂住妹妹已经软瘫的身体，试图用自己同样在流失的体温，为她构筑最后一道微不足道的屏障。
他们用彼此微弱的呼吸声，确认对方还存在，用残存的意志力，与无可抗拒的命运做着最后的、顽强的斗争。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燃料燃烧带来的微弱热量正在迅速消散。
妹妹的身体越来越冷，柔软变得僵硬，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白色的霜花。
哥哥紧紧搂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生命的火焰正在飞速熄灭，他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视野的边缘被黑暗逐渐侵蚀，寒冷像无形的巨蟒，缠绕着，收紧着，一点点剥夺他们最后的生命力。
最终，十五分钟过去了。
控制台上的燃料警告灯发出了最后一下微弱的闪烁，随即彻底熄灭。快艇内部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瞬间被外界的酷寒吞噬殆尽。
他的心，随着那熄灭的指示灯，一同沉入了无底的冰渊。
他知道，最后的赌注已经耗尽，如果救援再不出现，他们将在几分钟内，彻底成为这片冰封海域的一部分，成为后世探险者可能发现的、永恒的姿态。
但就在这一刻，奇迹，或者说，是人类意志带来的转机，发生了——他面前那台沉寂了许久的无线电设备，突然亮起了代表信号接收的绿色指示灯，同时，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夹杂着强烈电流干扰的、断断续续的人声！
“……里是……科索……亚号……请……重复……你们……位置……”
管家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希望带来的冲击甚至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颤抖着双手，艰难地、几乎是砸向那个代表通话的红色按钮。
他深吸一口口冰冷的、如同刀割般的空气，试图让失控的声音平稳下来，但开口时，依旧是难以抑制的哆嗦和激动：
“这里……这里是快艇‘海鸥号’！我们……我们有三个人！被困在冰风暴中心区域！坐标是……（他报出了一串数字）船体严重结冰，正在下沉！两名成员严重失温，生命垂危！燃料已耗尽！请求紧急救援！重复，请求紧急救援！”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滋滋的电流声，这几秒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嘈杂，但清晰了许多：“‘海鸥号’……收到……坚持住……我们正在转向……预计抵达时间……二十分钟……重复……坚持住！”
通话结束后，管家几乎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剧烈的喘息着，眼眶一阵发热，冰冷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在瞬间被冻在脸颊上。
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与救援能否在最后时限前赶到的深沉担忧，如同冰与火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兄妹俩。
妹妹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睛，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但那份静止却透着死寂。
哥哥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涣散，但在那瞳孔深处，管家似乎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那是人类面对绝境时，最后的不屈与倔强。
“坚持住……”管家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对着他们，也对着自己说道，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救援……马上就到了……我们……一定要……撑下去……”
风雪依旧在窗外肆虐，冰层依旧在侵蚀着船体的每一寸空间，但在那无尽的、似乎吞噬一切的黑暗与绝望中，一道由人类勇气点亮的希望之光，已经穿透了厚重的风暴云层，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地照射过来。
不久前，“科索米亚”号探测船。
在相对平静许多的“科索米亚”号探测船驾驶舱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小会紧盯着雷达屏幕上那个微弱、几乎被风暴干扰信号淹没的光点，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刚刚尝试与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源头联系，得到的回应简短却足以描绘出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他让小刚去稳定船速，自己则全神贯注于通讯。
当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管家那绝望而冰冷的声音时，小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什么情况？”
小刚操控着船只，感受到船速放缓，急忙问道。他们的船正朝着远处那片隐约可见的、象征着安全的岛屿轮廓艰难前行，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意味着被后方扩张的风暴区重新吞噬。
“眼看就要到了，别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小会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纸烟，抽出一根，点燃。
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他此刻布满阴霾的脸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突然石化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丝对未知遇难者的本能同情，但更多的，是面对突如其来、关乎生死的抉择时，所产生的巨大迷茫与惊愕。
他的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随着船身摇晃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怎么……怎么可能……”
小会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小刚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也沉了下去。
他夺过通讯器，贴近耳朵，仔细分辨着里面残留的、夹杂着风暴噪音的信息片段。当他拼凑出事情的大致轮廓后，同样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按照常理和他们对风暴路径的分析，他们“科索米亚”号应该算得上是最后一批侥幸从核心区域逃脱的船只了！
怎么可能后面还有人？
而且是在如此深入、如此恶劣的核心区被困？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范围。
“他们真是不知道生死。”
小会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冰冷，
“龙门已经现世，气象屏障的临界点被冲破，竟还有人前仆后继地冲向这鬼门关。照他们描述的情况——瞬间冰封，巨浪成雕——他们绝对是被卷入了龙门中心产生的极端低温气旋眼里了。那种地方的超导低温，连钢铁都能脆化。如果不能及时被拖拽出来，他们很快就会……”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意思不言而喻，
“……永远成为那里的一部分，连同他们的船，一起被封存在冰层里，最终消失在世界上。”
“哈！”
小刚听完小会的分析，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种对比之下产生的、近乎残忍的侥幸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他们的处境虽然危险，但比起后面那三个注定要成为冰雕的人，实在好太多了。
一种逃离地狱门口的喜悦让他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轻松的神情。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自身难保！快，趁现在风浪小了点，全速前进，到达岛屿我们就安全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操控船只，冲向近在咫尺的希望。
“等一下。”
小会的动作却快如闪电。他猛地跨前一步，以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速度，一把将船舵旁边的动力操纵杆从巡航档直接拉到了最高档位——但不是向前，而是执行了一个复杂的指令组合。
船只的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船身在飞速减速中向前惯性漂移了一段距离，溅起巨大的浪花，最终完全停滞在了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
“你干什么？！”
小刚满脸错愕与愤怒，几乎是在咆哮。那安全的岛屿，肉眼都能看清轮廓了，可能只需要全力冲刺两三分钟就能到达岸边浅水区！
小会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是疯了！
“掉头，转向，驶回去。”
小会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犹豫和商量的余地，目光锐利地盯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小刚。
“掉头？！你他妈疯了吗？！”
小刚的火气瞬间冲上了头顶，声音提高了八度，
“根本不可能！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没必要为了几个陌生人耽误自己的时间，甚至把我们都搭进去！小会，听我的，理智点！赶紧向前出发！到达岛屿后，我们就能真正死里逃生了！”
他一边吼着，一边冲过来，试图用力推开小会，重新掌控船舵和操纵杆。
“咦，怎么不动？”
他用力踩下油门踏板，疯狂地转动船舵，可船只除了在原地微微调整船头方向外，没有任何前进的迹象。
相反，在小会不知何时已经切入的更高层级指令控制下，船头正以一种稳定而坚决的速度，缓缓偏离了原本指向岛屿的方向，开始朝着后方那片黑压压、电闪雷鸣、如同巨兽张口般的风暴中心区域扭转。
“小会，你！——”
小刚彻底急眼了，怒火吞噬了理智，他低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再次朝小会扑来，拳头已经握紧。
然而小会似乎早有预料，灵巧地一个侧身，避开了他的扑击，同时脚下步伐移动，迅速退到了主控制台侧后方一个带有生物识别锁的区域。
“你要记着，”
小会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船的最高指挥权限，在出航前就已经通过紧急预案程序，部分授予了我。作为次级指挥官，在判断队长决策可能危及任务核心价值或人类生命时，我有权启动应急协议，对整个船只的前进方向做出最终决定。”
他直视着小刚几乎喷火的眼睛，
“《未知之境探索手册》是规定了队长有权对一切行动做出指示，但它开篇的总纲也明确写道——‘探索之意义，在于求知与守护，而非舍弃与冷漠’。它并没有，也永远不会将我们的行为准则，局限在冷冰冰的、见死不救的条条框框之内！”
话音未落，在他熟练的操作下，“科索米亚”号已经彻底完成了转向，引擎发出全功率运转的轰鸣，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片死亡风暴区，义无反顾地冲了回去，短短时间内就已经驶出了几十米，并且速度还在不断提升！
“你！”
小刚气得浑身发抖，连名带姓地怒吼，
“我才是这次行动的队长！应该由我发号施令！不管你有没有那该死的后台权限，我现在都以队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马上将船头给我调转回去，朝岛屿开！不许再做出任何违背命令、将全船人置于死地的行为！”
他几乎是劈手夺过小会刚才放在控制台上的便携式指挥装置，拼命地按动着上面的按钮，试图覆盖、取消小会的指令。
但小会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提前将船上的核心控制程序进行了临时改写和锁定。
无论小刚如何操作，船只都像一头被驯服的、认准了方向的钢铁巨兽，坚定不移地、以更快的速度向着风暴中心驶去，距离那片安全的岛屿越来越远。
“小会！”
小刚几乎要丧失所有理智，他猛地转身，双眼赤红，看样子真的打算用武力将小会制服打晕，然后强行夺取控制权。
可小会接下来平静却字字千钧的话，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将他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侥幸心理，瞬间扑灭，只留下冰冷的战栗和深及灵魂的拷问。
“是的，我承认。”
小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风浪的噪音，
“组织上的常规条例，是要求我们遇难则避，遇危而躲。衡量风险，保全自身，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不要轻易涉险，不要掺和到超出能力的危局当中。这看起来是‘明智’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利剑，直视着小刚内心深处那个试图逃避的角落。
“但是，”
他的语气骤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小刚的心上，
“组织的最高准则，那写在序言第一页、用鲜血和生命验证过的铁律，也明确规定了——‘在他人生死存亡之际，凡我同胞，有能力者必须伸出援手，即便是遇到最危险的情况，亦当义不容辞，此为人性与责任之底线。’
“那三个人的情况，你已经听到了，他们已经到了最后的绝境，燃料耗尽，体温流失，船只下沉。如果我们不去，如果我们就此掉头离开，我们或许能活下来，但我们违背的，不仅仅是白纸黑字的原则！牺牲他人的生命而为自己苟活！我的良心，过不去这道坎！”
小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情绪也到了爆发的边缘，但他强行控制着。
“与其在这生与义的两难中，选择厚颜无耻地、背负着三条人命的重量苟活余生，让灵魂永远被拷问和折磨……我龙小会，宁愿选择后者！与那未知的同胞共存亡，尽我所能，虽死……无憾！”
船舱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船只破开波浪、义无反顾地冲向风暴的轰鸣声，以及远处天际传来的、如同战鼓般的雷暴闷响。
小刚张了张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在小会这番掷地有声、直指本心的话语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低下头，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的刺痛却远不及内心挣扎所带来的万分之一痛苦。
他无法反驳。组织的核心精神，做人的基本道义，像两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他刚才那片刻的自私与懦弱。
船，依旧在坚定不移地向着风暴中心，向着那希望与毁灭并存的未知海域驶去。
风浪明显越来越大，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颠簸，仿佛随时都会被下一个巨浪拍碎，或者被无形的力量掀翻。
小会不再多言，他稳稳地站定在剧烈摇晃的船头观测位，目光如同最坚定的舵手，穿透漫天的风雪与黑暗，牢牢锁定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光影混乱之地。
那里，仿佛是命运的漩涡，也仿佛是……人性光辉最后的，也是最壮烈的试炼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