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的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火燎过的喉咙中硬挤出来的。
年轻的消防战士被突然从浓烟中冒出的谢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立正站直。
他脸上沾满烟灰,眼神里写满了疲惫与警惕,显然没料到会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竟能突破层层警戒线,冲到这片死亡地带的边缘。
“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太危险了!快出去!”
战士立刻反应过来,声音嘶哑却严厉,伸手就要把谢灵推离这片被高温扭曲的空气。
“对不起!我就问一件事!”谢灵敏捷地侧身躲开,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我有三个同学,跟我年龄相仿,一个多小时前可能就在这附近!他们叫万生吟、赵鹏、李哲!您有没有看到过他们?或者……听说有学生被困在里面?!”
消防战士的眉头瞬间拧紧,被火光映亮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混杂着同情、凝重,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像是恐惧的惊疑。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那片咆哮的火海,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学生?之前疏散外围的时候,好像是听同事说……有几个半大的小子不太听话,硬要往里挤……后来混乱起来就……”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小朋友,我告诉你,现在这里面……这火太邪了!根本不像正常的火!我们的人拼死想组织内攻搜救,但根本靠不近!温度高得仪器都爆表了!还有那烟……吸进去一点就头晕眼花,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指挥中心已经下令,严禁任何人靠近火场五十米内!所有力量只能在外围尽量控制火势蔓延!”
谢灵的心猛地一沉。万生吟他们果然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他的思绪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骤然打断!
“轰——!!!”
剧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地面剧烈震颤,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冲天而起的火光瞬间将夜幕撕开,染成一片骇人的诡谲橙红。年轻的战士脸色骤变,猛地一把将谢灵拽到自己身后,用身体为他挡住灼人的气浪。
浓烟翻滚,如同有生命的魔物般张牙舞爪。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火场边缘冲出,几乎摔倒在地。
那是一名消防员,身上的防护服已被烧得焦黑卷曲,面罩破裂,露出底下被熏得漆黑的脸庞,和一双因极度惊惧而睁大的眼睛。
“撤退!全部撤退!”
他嘶哑地吼叫着,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
“里面的东西……根本灭不掉!水枪上去直接就蒸发了!泡沫瞬间就没了!这火他妈的有问题!它不是……”
他的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他胸前的通信仪发出刺耳的杂音和电流嘶鸣,随后一个强作镇定却难掩急切的声音穿透噪音:“所有单位注意!立即执行紧急撤离程序!火势已判定为不可控异变级!重复,立即撤离!空中支援将于五分钟后进行大规模抑爆剂投撒!所有人员撤至安全区域!立即执行!”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谢灵愣在原地,看着周围那些疲惫不堪的消防人员开始迅速但有序地后撤,他们的背影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悲壮的无力和不甘。
那名与他说话的年轻战士焦急地推了他一把:“快走!听见没有?要投掷抑爆剂了,那东西对人体有害!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我的同学……”
谢灵挣扎着,目光仍死死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火海,仿佛这样就能看穿烈焰,找到同伴的踪迹。
战士几乎是粗暴地拽着他,踉跄地向外围跑去:“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被强行带离火场边缘的谢灵,混在疏散的人群中,心脏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抑爆剂投撒……
这意味着官方已经放弃了内部搜救,意味着万生吟他们如果还在里面,就彻底被宣判了死刑。
不。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借着混乱的夜色和弥漫的硝烟,谢灵如同一条游鱼,悄然脱离疏散的人流,闪身躲进一处断墙残垣的阴影里。从这里,他仍然能清晰地看到火场的恐怖全貌。
空中传来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沉重的白色抑爆剂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本应压制火焰的白色粉末,在接近烈焰上空时,竟如同遇到了烈火的镁条,纷纷自行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爆响和刺眼夺目的白光,非但没有减弱火势,反而像是在为魔焰增添燃料!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火灾!谢灵心中警铃疯狂作响,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几乎被遗忘的恐惧感汹涌而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火场的边界,试图在那片死亡之舞中,找到一丝可能潜入的缝隙。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火焰的蔓延方式异常到令人窒息——它们不像凡火那样顺从风势,反而像是拥有自主意识的活物,扭曲、蠕动、跳跃,在地面上蜿蜒爬行,勾勒出一种复杂而古老、充满不祥意味的图案轨迹,隐隐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囚笼。
阵法!
这是一个用火焰构建的迷宫杀阵!
谢灵瞳孔骤缩,猛地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何种险地。
他足尖一点,身形急向后掠,但为时已晚。他周围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着,骤然加速,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合拢,形成一个炽热无比的火焰之环,将他彻底困在了中央!
“该死!”
他低声咒骂,皮肤瞬间被可怕的高温灼得刺痛,空气中的氧气被急速抽干,呼吸变得极其困难。
不敢有丝毫怠慢,谢灵立刻运转体内潜藏的仙元之力,一层淡薄却坚韧的湛蓝色光晕自体内涌出,勉强将恐怖的高温隔绝在外。同时,他反手取出了始终贴身携带的法扇。
从星光墟带出来之后,他还尚未完全看清这法扇的真实面貌。
扇骨由天外星辰铁精心打磨,触手冰凉;扇面薄如蝉翼,其上以秘银丝线绣着玄奥的北斗七星图,能引动诸天星辰之力。
谢灵“唰”地一声将法扇展开,指尖划过扇骨,口中急速诵念咒文。随着他的吟唱,扇面上的七颗星宿依次亮起璀璨的光芒,与夜空穹顶之上的北斗星座遥相呼应!
霎时间,七道纤细却凝练的星辉光柱破开浓烟,穿透火场,汇入他周身的防护光罩之中。
得星辰之力加持,湛蓝色的光罩顿时明亮了数倍,艰难地抵御着周围舔舐而来的火舌。
但谢灵的心却沉了下去——即便是加持了北斗星力的防护,在这诡异的火焰面前,竟也只能勉强支撑,仙气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消耗!
“这到底是什么火?!”
他心中骇浪滔天,记忆中唯有那场席卷天地的终末之战中蔓延的灭世业火,才有如此焚尽万物、令仙神辟易的恐怖威能。
难道这场火灾,与那场最终决战有所关联?
谢灵不敢再想下去,当务之急是破局求生,并找到万生吟他们可能存在的线索。
在狂暴的火场中移动异常艰难,每前进一步都如同在熔岩中跋涉。
四周的火焰仿佛拥有生命,不断扭曲变幻,阻挡着他的去路,试图将他引入更深的绝地。
谢灵凝神静气,全力催动法扇,扇面上的星图微微转动,为他指引着阵法中那唯一一线微弱的“生”机。
他凭借可有可无的仙气护体,在烈焰迷宫中小心翼翼地穿梭,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
穿梭途中,他眼角的余光偶尔会瞥见烈焰深处有模糊扭曲的人影晃动。
那些人影没有实体,像是被高温剥离出的残象,又像是被禁锢于此的痛苦灵魂,无声地哀嚎、挣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与绝望的气息。
每当稍微靠近这些人影,谢灵就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无数凄厉悲鸣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疯狂冲击着他的神识。
“残念执魄……”
他心中一凛,这些逝去者的极致痛苦与恐惧,显然已被这诡异火焰吸收同化,成为了迷宫阵法的一部分,不断滋长着此地的凶戾与怨毒。
谢灵强忍着神识层面的不适与刺痛,集中全部精神,循着法扇上星辰之力的微弱指引,向着某个方位艰难前行——尽管那个方向的火焰看起来最为汹涌暴烈,几乎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他选择信任师门重宝的指引,将体内所剩不多的仙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咬牙猛冲过去。
奇迹发生了。
当他毅然决然踏入那片最为炽烈的火墙时,周围的毁灭性能量压力竟骤然一轻。
火焰依旧在他身旁燃烧咆哮,却奇异地不再主动缠绕攻击他,反而像是……认可了他的通过资格,为他让开了一条狭窄而扭曲的通路。
顺着这条诡异的“生路”,谢灵艰难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栋样式古旧的中式三层小楼,竟完好无损地矗立在火场中央!
它周围方圆十数米的地面一片焦土,烈焰熊熊,但这栋楼本身却连一片瓦、一根椽都未曾被点燃,仿佛有一道无形而强大的屏障将一切灾厄与高温都绝对地隔绝在外,形成了一片毁灭世界中的寂静孤岛。
“鬼楼……”
谢灵喃喃自语,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城里传闻中那栋无人敢近的鬼楼,万生吟他们最初探险的目的地。
现在看来,这场吞噬一切的诡异大火,其核心与源头,很可能就是这栋看似平静的诡异建筑!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环境,试图找出这栋楼如此异常的根源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瘦长的影子,以一种绝非人类能有的、轻盈到近乎飘忽的姿态,从小楼二楼的某一扇窗户内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建筑深处的黑暗里。
更令谢灵瞳孔收缩的是,在那影子倏忽掠过之后,窗外的空气中,竟有点点微弱而奇异的光芒滞留了片刻,如同夜空中翩跹飞舞的萤火虫,缓缓飘散。
但仔细看去,那哪里是什么萤火虫——那分明是一只只散发着淡淡灵光、形态虚幻而瑰丽的……蝴蝶?
在这焚尽万物的恐怖火场中心,怎么可能有蝴蝶存活?而且那些灵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空灵、诡异,带着一种非生非死的奇特质感,和他在自家窗户旁所见到的一样,绝非人间凡物!
没有时间犹豫和恐惧了。谢灵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如果万生吟他们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那么这唯一的希望,只可能藏在这栋连诡异火焰都无法侵蚀分毫的鬼楼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致命的空气,握紧了手中微凉的星辰法扇,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双腿,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踏入了这栋吞噬光影的诡异建筑。
而楼内与楼外,仿佛是被人用刀精准切割开的两个世界。
一踏入门内,所有喧嚣——火焰的咆哮、建筑的崩塌、远处的警笛——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捂住了耳朵。
令人窒息的高热也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侵入骨髓的、停滞的阴冷,像是步入了地下深处的墓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年灰尘味,混杂着纸张霉变的酸腐气息,与门外那充满现代毁灭感的焦糊味形成了荒谬而骇人的对比。
谢灵屏住呼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挑高的大厅宽敞却无比破败。仙气光柱划过,照出地面上积攒的厚厚灰尘,如同铺了一层灰绒毯。
墙壁大面积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石和腐朽的木龙骨。
残缺的标语碎片还黏在墙上,字迹已难以辨认。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但在这片死寂之下,谢灵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脉动——一种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能量流动,它盘踞在每一寸空气、每一粒尘埃之中,缓慢、沉稳,又带着某种冰冷的活性,仿佛整栋建筑是一头沉睡已久的庞然巨兽,而他正站在它的胸腔里,听着它那缓慢而危险的呼吸。
“万生吟!赵鹏!李哲!”
谢灵压低声音呼唤,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被扭曲、拉长,传来空洞而模糊的回声,像是黑暗中有东西在拙劣地模仿他的语调。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决定先系统地探索一层。
大厅两侧各有一条深邃的走廊,如同巨兽张开的两张大口,延伸进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那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瞬间同时睁开,又同时闭上,无声地窥视着这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谢灵选择了左侧的走廊,将法扇换到更顺手的位置,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前进。脚下的灰尘柔软得令人心慌,极力吸收着一切可能发出的声响。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样式古旧的木门,门牌大多锈蚀或蒙尘,无法辨认昔日的用途。
大多数房门死死紧闭,但偶尔有几扇虚掩着,露出一道道狭小的、绝对黑暗的门缝,那黑暗浓稠得仿佛具有实体,看久了甚至会觉得它正在缓慢地流动。
就在他经过一扇半开的房门时,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猛地攫住了他的神经——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一个被捂住口鼻的人发出的、极力压抑着的啜泣。
“有人吗?”
谢灵瞬间绷紧身体,声音压得更低,侧身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光柱迅速扫过房间内部——空无一物。只有几个破烂的纸箱堆在角落,上面覆盖着蛛网。那啜泣声在他推门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谢灵的目光立刻被地面吸引。房间里积攒的灰尘上,有着明显而新鲜的扰动痕迹!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痕迹,心头一凛——这不像是一个人的脚印,反而更像是某种重物被拖拽时留下的、长长的刮擦状拖痕,凌乱而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痕迹非常新鲜,绝对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谢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毫不犹豫地沿着这道诡异的拖痕向前追踪。越往走廊深处走,空气中的温度就越低,呵出的气息开始变成白雾。
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难以名状的污渍,像是某种粘稠液体泼洒后又干燥凝固留下的,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暗沉光泽。
“砰!”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关门声!沉重,果断,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如同一声枪响。
谢灵立刻冲刺过去,身形在黑暗中带起一阵微风。转过拐角,一扇深褐色的木门映入眼帘,门板还在微微震颤,门把手上积攒的灰尘被刚刚的震动扬起,在空气中缓缓飘浮。
门被从里面锁死了!
他用力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透过门上方一小块模糊的毛玻璃,他隐约看到其后方才似乎有微弱的光线晃动了一下,但瞬间又消失了,仿佛有人熄灭了光源。
“里面有人吗?我是来找同学的!万生吟?赵鹏?如果你们在里面,回答我!开门!”
谢灵压低声音,急促地敲打着门板,指关节叩在木头上的声音沉闷而急切。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考虑是否要运转仙力强行破开这扇门时——
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丝绸摩擦般的扑翅声。
谢灵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
只见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几只火焰所幻化成的蝴蝶正无声地在他身后不远处翩然飞舞。
它们的翅膀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幽异的蓝光,如同跳动的鬼火,每一次扇动都洒下点点细碎而冰冷的荧光。
它们在空中优雅地划出几道令人费解的轨迹,随后便如同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齐刷刷地转向,朝着走廊另一端更深、更黑暗的深处飞去,仿佛在为他引路,又或是……诱他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