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雷烈拖着最后一具黑衣死士的尸体,拐进了城郊那座废弃的罐头加工厂。
仓库的铁门早已锈穿,他用肩膀一撞,腐朽的铁皮便发出 “哐当” 的巨响,在寂静的晨雾中传出很远。
晨露凝在 “破阵” 的七道血槽里,像镶嵌着七串细碎的珍珠。
雷烈反手将军刀插回腰间,刀鞘与刀身碰撞的闷响惊起了仓库横梁上的三只蝙蝠,黑影掠过布满蛛网的天窗,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他俯身扳过最靠近门口的那具尸体,死者的青铜面具在刚才的打斗中脱落了半边,露出下颌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 这道疤的形状很特别,像条扭曲的蛇,雷烈在玄甲卫的档案里见过类似的标记,是东南亚某支雇佣兵组织的纹身。
“脱下来。”
雷烈对跟进来的石敢当说,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沙哑。
石敢当刚把四个汽油桶并排放在仓库中央,闻言立刻上前,粗笨的手指费力地解着死士紧身衣的拉链。
这衣服是特制的,布料里混着钢丝,刀砍不烂,子弹也难穿透,此刻却被他硬生生扯开,露出里面布满淤青的脊背。
雷烈的目光落在死者的后颈处。
那里果然有个暗纹,是用某种特殊墨水纹上去的,在晨雾中泛着淡淡的银光。
图案是玄甲卫的玄鸟图腾,但仔细看去,玄鸟的左翼本该有三道星芒,这里却只有两道,像是被人生生抹去了一道。
“是‘除名者’。”
雷烈的指尖儿轻轻抚过那道暗纹,墨色的纹路蹭在指腹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滑腻感,“玄甲卫的叛徒,都会被抹去一道星芒,终身受追杀。”
石敢当的拳头 “砰” 地砸在旁边的铁架上,锈迹簌簌落下:“这群狗娘养的!
居然投靠了崔家!”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震得天窗上的灰尘纷纷扬扬地落下。
雷烈没接话,从腰间抽出 “破阵”,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起死士衣领边缘,那里的布料因为汗渍而发硬,暗纹的一角就绣在领口内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嗤啦 ——”
军刀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割开了布料,雷烈用刀尖轻轻刮取着那些绣线。
他的动作极轻,仿佛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丝毫没注意到左手的指尖儿被刀刃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滴落在死士的黑衣上,晕开一小朵暗红色的花。
“当年我在训练营时,有个同期的兄弟就是这样。”
雷烈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目光仿佛穿透了仓库的墙壁,落在了遥远的过去,“他因为私放战俘被除名,后颈的玄鸟就少了一道星芒。
后来在拉卡遇到,他已经成了叛军的头目,最后…… 是我亲手杀了他。”
石敢当的动作顿了顿,他从未见过雷烈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个在尸山血海里都能笑着给弟兄们分烟的硬汉,此刻眼底竟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雷队,你看这个。”
石敢当从死士的裤兜摸索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牌,牌面已经被血污覆盖,但依稀能看到上面刻着的编号,“像是玄甲卫的身份牌。”
雷烈接过金属牌,用受伤的指尖儿擦去上面的血污。
编号 “xJ-739” 清晰地显露出来,前缀 “xJ” 代表玄甲卫,数字则是士兵的入伍序号。
他的心猛地一沉 —— 这个编号段的士兵,正是半年前从滇南训练营神秘失踪的那批新兵。
“查得怎么样?”
雷烈将金属牌攥在手心,伤口的血染红了冰冷的金属。
石敢当挠了挠头,脸上的刀疤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狰狞:“我托训练营的老班长查了,半年前确实有十名新兵失踪,都是同期里最拔尖的。
当时上报的是‘野外拉练时遭遇山洪’,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被人拐走了!”
他一脚踹在汽油桶上,桶身发出 “嗡嗡” 的闷响,“老班长还说,那段时间崔家的人经常去训练营附近转悠,当时谁也没在意……”
雷烈的目光扫过仓库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这十具尸体,年纪都不大,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
他们的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玄甲卫的阴狠。
“他们被洗脑了。”
雷烈蹲下身,掰开一具尸体的嘴,里面的牙齿被换成了合金的,闪着冷光,“你看,牙齿里可能藏着毒药或通讯器,这是邪教常用的手段。”
石敢当已经将汽油倒在了尸体上,浓烈的汽油味混合着血腥味和尘土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点火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金属外壳在晨光中闪了一下。
雷烈点点头,目光却被角落里一具尸体胸前的徽章吸引。
那是半枚玄甲卫的士兵徽章,另一半不知去向,可能是在打斗中被劈碎了。
徽章上的玄鸟图案已经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左翼的三道星芒 —— 这说明他曾经是一名合格的玄甲卫士兵。
“等等。”
雷烈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半枚徽章。
就在指尖儿触碰到徽章的瞬间,脊柱里的钨钢弹头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骨缝里搅动,灼热的感觉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跨越了时空的呼应。
雷烈想起三年前在缅北中枪的瞬间,弹头进入身体时,也曾有过类似的震颤,当时他以为是子弹的冲击力,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简单。
“雷队,你没事吧?”
石敢当紧张地走过来,手里的打火机还亮着,蓝色的火苗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跳动。
雷烈摇摇头,将那半枚徽章塞进贴身的口袋,紧紧按住。
“点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烧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火苗窜起的瞬间,仓库里腾起一团浓烈的火光,浓烟滚滚地从天窗涌出,在清晨的天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灰黑色尾巴。
火光映照在雷烈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眼底的寒意与火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复杂神情。
尸体在火焰中蜷缩、碳化,发出 “噼啪” 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燃烧的焦糊味。
雷烈站在火光前,一动不动,仿佛在送别什么。
这些曾经的战友,如今却成了敌人,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化为灰烬,这让他心中五味翻涌 —— 哦不,不能用这个词,应该是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仓库的方向驶来。
雷烈的耳朵动了动,能听出那是一辆轿车,而且…… 是苏家的车!
“有人来了!”
石敢当也听到了声音,紧张地看向雷烈,“怎么办?”
雷烈迅速抹了把脸,将脸上的烟灰和血污擦去,露出那张布满伤疤却又带着几分平静的脸。
他脱下沾满血污的夜行衣,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衬衫,虽然也有破损,但至少看不出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你从后门走,去砖窑厂等我。”
雷烈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眼底的杀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木讷的恭顺,“告诉弟兄们,暂时按兵不动,等我的消息。”
石敢当点点头,抓起墙角的霰弹枪,几个箭步就消失在仓库后门的阴影里。
他知道雷烈的意思,在苏家面前,雷烈必须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赘婿,而不是那个能瞬间取人性命的玄甲卫枭将。
雷烈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口,将 “破阵” 军刀藏得更深了些。
他走到仓库门口,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人。
轿车在仓库门口停下,车窗摇下,露出苏清依带着担忧的脸。
“雷烈,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雷烈身上的伤痕和仓库里的火光,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奶奶让我来接你回去,说…… 说家里有客人。”
雷烈的笑容更加 “恭顺” 了些,他指了指仓库里的火光,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路过这里,看到有垃圾着火,就过来看看。
我们…… 回去吧。”
他走上前,弯腰想要打开车门,却在低头的瞬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仿佛在对那火焰中的灰烬,也对自己说:“等着我,我会查清楚的。”
脊柱里的弹头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