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的午后总裹着股樟木的沉香,像被岁月酿成的酒,在穿堂风里慢悠悠淌。
西厢房的窗棂斜斜切进两缕阳光,落在靠墙角的樟木箱上,箱身百年的木纹被晒得发亮,每一道沟壑里都像藏着过往的絮语。
苏清依坐在梨花木凳上,银簪尖挑开第七层油纸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烫,仿佛触到了炭火余烬。
油纸下的爷爷手札残页泛着老纸特有的暗黄,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却仍能看清 “玄甲卫秘营” 四个字的轮廓,墨色虽淡,笔锋里的力道却没散,像一把藏在棉絮里的刀。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字旁用朱笔标注的 “寅时三刻,龙气最盛”,墨迹边缘泛着淡淡的青晕 ——
这是爷爷独有的制墨手法,掺了龙骸粉末的朱砂才会有这样的光泽,与她怀中玉佩的光晕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火漆印……”
雷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从码头赶回,军靴上还沾着江泥,却没顾上擦拭,径直走到苏清依身边。
指尖轻轻按在残页边缘的玄鸟纹火漆印上,指腹摩挲着那些细微的齿痕,眉头渐渐拧起,“九商盟死士衣领上的印记,和这个几乎一样。”
苏清依闻言,连忙将手札凑到阳光下。
火漆印的玄鸟左翼缺了半寸,右翼缠着一道细痕,与前几日斩杀的黑衣死士衣领上的压痕完全一致 ——
当时她还以为是普通的制印瑕疵,此刻才惊觉,这竟是玄甲卫秘营与九商盟勾结的铁证。
窗台上的潜龙符突然 “嗡” 地亮起,幽蓝的光透过符牌,在墙上投出石敢当的虚影。
那身影晃得厉害,背后插着三支弩箭,箭羽上还沾着暗绿色的毒液,迷彩服的后背已被血渍晕成大片暗红,像朵在硝烟里炸开的花。
“雷队…… 城西仓库…… 有龙骸碎片……”
石敢当的声音混着刺耳的电流声,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设了埋伏…… 弟兄们…… 撑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潜龙符突然 “咔嚓” 裂开一道缝,碎片飞溅而出,其中一片正好落在苏清依腕间的玉佩上。
蓝光瞬间漫开,玉佩表面映出一幅模糊的地图,城西仓库的位置被一圈红光圈住,旁边还标着个极小的 “天枢” 字样 —— 与周都护令牌上的标记一脉相承。
雷烈抓起 “破阵” 的动作快得几乎出了残影,军刀出鞘时带起的风,吹得手札残页簌簌作响。
他的指尖绷得发紧,泄露了他心底的焦躁 —— 石敢当是他过命的兄弟,当年在阿富汗坎大哈,这人用肉身替他挡过自杀式袭击,此刻在仓库遭伏,他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等等!”
苏清依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手札残页被她捏得发皱,“爷爷的手札里还有一行小字!”
她将残页翻过来,背面用淡墨写着 “秘营藏于仓库地下,血祭需用玄甲卫血脉”,字迹淡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阳光恰好照到,根本发现不了。
雷烈的脚步顿住,脊柱里的钨钢弹头突然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手札里的文字。
他想起前几日在青铜鼎前的异象,龙骸碎片遇玄甲卫血脉会发光,此刻才明白,周都护要的不是普通的龙骸,是用玄甲卫血脉滋养过的 “活骸”,而石敢当他们,恐怕就是被当作了 “血祭” 的祭品。
院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不是被风吹的,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搅动。
枯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堆出奇怪的形状 —— 三横三纵,中间一道竖线,竟是玄甲卫最基础的 “锋矢阵”,箭头正好指向城西的方向,像有人在暗中引路。
“是爷爷的手笔。”
苏清依望着那些落叶,眼眶微微发红。
这棵老槐树是爷爷亲手种的,当年她还小,总爱围着树跑,爷爷就说 “这树通灵性,以后能给你指路”,没想到今日真应了这句话。
雷烈弯腰将潜龙符的碎片收好,指尖触到碎片上残留的蓝光,突然想起石敢当虚影里的细节 —— 他背后的弩箭箭杆上,刻着极小的 “周” 字,显然是周都护直属卫队的制式兵器。
“周都护亲自去了仓库。”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要的不是石敢当的命,是想引我过去,用我的血脉祭龙骸。”
苏清依将手札仔细裹回油纸,揣进贴身的衣襟,那里贴着心口,能感觉到残页的余温。她走到雷烈身边,银簪从发间取下,握在掌心:
“我跟你一起去。
爷爷的手札里记着秘营的破阵法子,用苏家的血能暂时压制龙骸的戾气,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雷烈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想起在湖心亭她替他挡刀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知道苏清依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犟得很,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但你必须跟在我身后,不许擅自行动。”
两人刚走到院门口,老槐树的落叶又动了,这次堆出的是 “寅时” 两个字,旁边还跟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仓库的方向。
苏清依突然想起手札里的 “寅时三刻龙气最盛”,心里咯噔一下:“周都护要在寅时三刻动手血祭!现在是未时,我们还有六个时辰的时间!”
雷烈的脚步更快了,军靴踏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巷子里撞出回声。
他摸出怀中的潜龙符碎片,将其拼在一起,虽不完整,却能隐约看到仓库内部的轮廓 ——
至少有二十名九商盟死士守在入口,地下秘营的通道藏在仓库西北角的货堆后,那里正是龙骸碎片的存放地。
“石敢当肯定会往秘营退。”
雷烈一边走一边分析,“他知道龙骸碎片的重要性,就算被围,也会想办法护住碎片。
我们从仓库东侧的破窗进去,先解决外围的守卫,再往秘营方向靠拢。”
苏清依点头,手札在怀中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她的心跳。
她突然想起爷爷手札最后一页的话:“玄甲卫的刀,苏家的血,合则能镇龙,分则皆成灰。”
当时她不懂,此刻看着身边雷烈挺拔的背影,看着掌心银簪的寒光,突然就懂了 ——
这场与九商盟的死战,从来不是雷烈一个人的事,是他们两个人,乃至两代人共同的使命。
巷口的老槐树还在落叶子,最后一片叶子飘落在雷烈的军靴边,恰好组成一个 “战” 字。苏清依弯腰将叶子捡起,夹在手札里,像是把爷爷的嘱托也一并带在了身上。
“雷烈,你说爷爷他…… 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
苏清依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雷烈回头,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镀上一层淡金。
他伸手替她拂开挡眼的头发,动作比平时轻柔了几分:“他留下手札,留下槐树,就是为了今天。我们不能让他失望。”
两人并肩走出梧桐巷时,夕阳正好挂在西边的屋檐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并肩而立的战旗。
城西的方向隐隐传来几声闷响,像是仓库那边的打斗声,雷烈握紧 “破阵”,脚步又快了几分 —— 石敢当还在等他们,玄甲卫的弟兄还在等他们,这场与周都护的较量,容不得半分拖延。
手札在苏清依怀中发烫,残页上的 “玄甲卫秘营” 四个字,仿佛在夜色来临前,悄悄揭开了更大的阴谋一角。
她知道,城西仓库里等着他们的,不仅是被困的石敢当,还有周都护布下的天罗地网,以及那枚关乎玄甲卫命脉的龙骸碎片 —— 而爷爷手札里藏着的 “破阵法子”,或许就是他们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