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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即逝。这三日里,凤九歌的心弦始终紧绷如弓,未曾有片刻松懈。她深知镇北王府的夜宴绝非寻常饮宴,而是危机四伏、不见刀光却要人命的战场。每一步筹谋,每一次准备,都可能关系到生死存亡,甚至牵连整个凤家的命运。

她首先寻了个恰当的时机,以请教宴饮规矩、避免在王府失仪为名,来到了凤老夫人院中的徐嬷嬷处。徐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在凤老夫人身边侍奉多年,见识过无数惊涛骇浪,对高门大户间的规矩、忌讳乃至那些不见光的隐秘手段,都了然于心,堪称一部活着的权贵生存典籍。

“嬷嬷,”凤九歌捧着温度恰好的茶盏,姿态谦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年少识浅,对王府宴饮的旧例所知不多,心中实在忐忑。听闻往年有些宴席,曾因饮食不当,有宾客微恙?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她将谢云舟那句至关重要的“菊酒慎饮”的警告,巧妙地隐藏在了这看似寻常的、关于饮食安全的请教之中。

徐嬷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闻言,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透过她温婉恭顺的表象,看穿其下隐藏的警惕与筹谋。随即,她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袖,淡淡道:“小姐有心了。王府那潭水,深不见底,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漩涡暗流,吞噬过多少不自量力之人。入口之物,多看少动,乃是明哲保身之道。明面上,自有丫鬟仆役先行试毒,这是规矩,也是王府的体面……可……”她顿了顿,抬眸再次看向凤九歌,目光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人心之毒,阴诡难防,往往比那砒霜鸠酒,更要厉害几分,杀人于无形,毁人于清誉。”

这话语中的深意,与谢云舟的警告不谋而合,如同数九寒天里最刺骨的冰水浇头,让凤九歌心头更沉。看来,这场夜宴的凶险,远超她的预期,不仅要防看得见的毒,更要防那看不见的、来自人心的冷箭。

白日里,她依旧如常处理庶务,陪伴祖母说话解闷,言行举止与平日无异,温婉柔顺,仿佛只是一心期待着那场普通的宴会,以免打草惊蛇。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月华如练,洒满锦瑟轩清幽庭院之时,这里便会多一道窈窕而专注的身影。

她悄然重温那曲前世所学的《惊鸿》剑舞。重生以来,她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扮演着温婉柔顺、甚至有些怯懦的世家女,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也曾师从隐世名家,习得过一身虽不算登峰造极,却也足以令世人惊艳的舞技与剑术根基。如今为了在必死的局中搏出一线生机,不得不重新拾起这尘封的技艺。

月光清冷,如水银泻地,映照着她翻飞的身影,在地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剪影。手中的木剑(为避人耳目,她以分量相仿的木剑替代真剑)划破夜的静谧,带着凌厉的破风之声。起初,身体还有些许生疏僵硬,久未锻炼的筋骨发出细微的抗议,但灵魂深处关于这支舞的每一分记忆,却随着每一个动作的展开,如同沉睡的种子遇到甘霖,迅速苏醒、勃发。她选择的《惊鸿》剑舞,动作设计极尽巧思,既包含了女子的柔美婉约,如弱柳扶风,又如出水芙蓉,又暗含了剑术的清刚飒爽,如竹立寒霜,如松迎风雪。刚柔并济,动静相宜,正适合眼下她需要保持低调、却又不得不适时展现“价值”、震慑宵小的微妙局面。

她并未大张旗鼓地练习,只在更深夜阑,万籁俱寂,连汀兰都已歇下之时,于自己院中借着皎洁月光默默演练。每一个转身的回眸,眼神该是空灵还是坚定;每一个剑指的力度,是轻柔拂过还是凌厉刺出;每一个步伐的间距,是翩若惊鸿还是稳如磐石;她都反复揣摩,力求做到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露出一丝一毫刻意训练、早有准备的痕迹。额间那点殷红朱砂,在清冷月辉下仿佛也沾染了灵气,随着她的舞动,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妖异的殷红残影,如同命运的笔触,勾勒着未知的前路。

赴宴当日,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整个凤府都笼罩在一种庄重而略带紧张的氛围中。下人们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不敢有丝毫怠慢。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凤九歌端坐于菱花镜前,镜中映出她清丽绝伦、却稍显苍白的面容。汀兰站在她身后,手法娴熟地为她梳理着一头如瀑青丝,动作轻柔而仔细,生怕弄疼了小姐,又怕耽搁了时辰。

“小姐,今日定要万事小心。”汀兰一边为她绾上一个端庄而不失秀雅的朝云近香髻,小心翼翼地簪上几支素雅剔透的珍珠发簪和一支点翠衔珠步摇,一边低声叮嘱,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她虽不知具体险恶,但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却让她心头发紧,手脚冰凉。

凤九歌从镜中看到汀兰担忧的神情,心中微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放心,我自有分寸。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紧跟在我身边,莫要擅自行动,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她今日的妆扮,颇费了一番心思。摒弃了所有过于繁复华丽、容易引人注目甚至被视为张扬的头面首饰,只求简洁大方,清贵脱俗。身上穿的是一身烟霞色的软银轻罗百合裙,裙摆用同色丝线绣着疏落有致的折枝梅纹,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行走间却会泛起细微的流光,平添几分雅致。外罩一件月白色的云纹绉纱袍,衣料轻薄飘逸,如烟似雾。这身打扮,既符合她未出阁少女的身份,又不失首辅嫡女的清贵气度,颜色不算扎眼,但在灯火通明、锦绣成堆的宴席上,反而能因其素雅莹润的光华,于不经意间吸引目光,不会显得寒酸,也不会过于咄咄逼人。

额间那点与生俱来的朱砂痣,她没有刻意遮掩,反而用淡淡的、接近肤色的胭脂稍作勾勒,使其在灯下愈发显得殷红如血,璀璨夺目,与她此刻沉静如古井寒潭的眼眸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透出一种混合着神秘、脆弱与坚韧的奇异美感,动人心魄,令人过目难忘。

最后,她将谢云舟所赠的那枚小巧玲珑、看似只是普通饰品的银铃,用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银链系了,小心翼翼地藏在袖袋深处,紧贴着手腕内侧最柔软的肌肤。如此一来,既能确保在毒物近身时,银铃的震动能被她第一时间敏锐感知,又因其隐藏得极好,不易被旁人有心或无心地察觉,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

凤府门外,马车早已备好,骏马披着精美的鞍鞯,不耐地刨着蹄子,喷着白色的鼻息。因是赴镇北王府夜宴,凤长渊与凤老夫人亦需同行。见到盛装而来、姿容绝世、气质沉静的女儿,凤长渊目光复杂难辨,欣慰、骄傲、担忧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只化作一句沉声的、带着力度的嘱咐:“跟紧你祖母,莫要擅自行动,多看少言,谨记言多必失。”而凤老夫人则只是用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诡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有关切,有审视,有考量,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托付与期望,仿佛在说:“凤家的风骨与智慧,今晚,看你如何施展。”

镇北王府坐落于京城最显赫、最核心的地段,朱门高阔,门钉熠熠生辉,气象森严,门前两尊石狮栩栩如生,睥睨众生,无声地彰显着府邸主人手握重权、位极人臣的尊贵与不容侵犯的威严。此刻,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各色装饰华美的马车排成了长龙,将宽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灯火璀璨,亮如白昼,映照着衣着光鲜、非富即贵的宾客们,在众多仆从、侍卫的簇拥下,递上名帖,相互寒暄着,脸上挂着格式化的笑容,步入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地位、也象征着未知风险的王府大门。

一入王府,更是别有洞天,仿佛瞬间从凡尘踏入了另一个极尽奢华与权力的世界。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曲折通幽,无不极尽巧思与财力,彰显着主人富可敌国的财力与凌驾众生的实力。引路的侍女皆身着统一的锦缎宫装,颜色素净,料子却极好,步履轻盈一致,悄无声息,训练有素,如同没有感情的精致木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

宴客厅内,早已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声鼎沸。巨大的蟠龙烛台成排矗立,上百支儿臂粗的蜡烛同时燃烧,跳跃的火苗将广阔无比的厅堂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也映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无所遁形。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西域的吉祥纹样地毯,颜色艳丽夺目,踩上去柔软而无声,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仿佛也吞噬了某些隐秘的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交织的、甜腻而奢华的气息——醇厚的酒香,清甜的果香,以及多种名贵熏香燃烧后混合在一起的、带着某种催眠与迷幻意味的馥郁芬芳,共同构筑出一派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掩盖了其下的暗流汹涌。

凤九歌始终垂眸敛目,做出乖巧柔顺、略带几分怯生生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凤老夫人身后,与那些相熟的、或是仅仅面熟的贵妇千金们见礼、寒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探究,或羡慕或嫉妒,更有一些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与估量,甚至充满了冰冷的恶意与幸灾乐祸,如同细密而冰冷的针,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她身上,试图穿透她的伪装,窥探她内心的虚实。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微笑,举止优雅合度,应答清晰有礼,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仿佛一个最标准不过的、被严格教养出来的世家闺秀,将自己牢牢地隐藏在“温顺”这张面具之后。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下,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在不经意间,如同最精准的尺和最敏锐的雷达,悄然扫过全场,将宴厅内的一切布局、人员分布、重要人物的位置尽收眼底,快速分析着潜在的盟友与敌人。

主位之上,今夜宴会的主人——萧无痕,已然端坐。他今日未着那身标志性的、染过无数鲜血的冰冷戎装,换了一身玄色缂金云纹常服,这身常服剪裁合体,用料考究,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伟岸,宽肩窄腰,充满了力量感。那副遮掩了大半面容的玄铁面具依旧戴在脸上,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幽冷神秘、生人勿近的光泽,只露出线条冷硬利落的下颌和一双紧抿的、显得薄情而坚毅的唇。他手中随意把玩着一只莹润剔透的白玉酒杯,眼神淡漠地扫视着下方喧闹的众人,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掌控全局的漠然,仿佛殿内所有的欢声笑语、权力交锋、虚伪应酬,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早已看腻的戏剧。即使他并未刻意释放出武将的杀伐之气或王爷的凛然威压,但那股久居上位、习惯了生杀予夺、执掌乾坤的凛然气势,也如同无形的领域,自然而然地笼罩着整个宴会,让这看似喧闹热烈的场面,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无人敢真正放肆的秩序与压抑。

在萧无痕下首不远处的尊位上,坐着二皇子。他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织金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看似温和亲切、毫无架子的笑意,正与身旁几位官员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显天家贵胄的风度与亲和力。然而,凤九歌却总能从他偶尔状似无意瞥向自己方向的眼底最深处,精准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如同隐藏在草丛中毒蛇般阴冷与精于算计的寒光,那寒光中带着志在必得和一丝被她屡次逃脱而产生的愠怒。

她的目光继续逡巡,随后落在了一位坐在稍偏位置、几乎全程都沉默寡言的老者身上。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瘦削,皱纹如同刀刻,记录着岁月的风霜与智慧,穿着一身朴素的深灰色常服,在这满堂锦绣、珠光宝气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突兀。他只是静静地、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酒,对周围的喧闹嬉笑、奉承应酬恍若未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独立的世界,超然物外。凤九歌记得,徐嬷嬷曾特意提点过,这位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怡亲王,辈分极高,在宗室中地位超然,但早年因某些不为人知的缘故(据说与已故的前朝有关),主动远离了朝堂权力中心,平日深居简出,潜心修道,极少参与此类喧闹的宴饮。他今日的出现,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仿佛平静湖面下投入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凤九歌心中的涟漪。

(启动深度标记,重点监测二皇子、怡亲王,以及之前能量扫描中显示出明显恶意的几个目标,持续监测其情绪波动频谱及能量反应变化。)她在心中对因果镜下达指令。

(指令已接收。目标标记完成。持续监测中……二皇子情绪频谱分析:表面愉悦状态约占四成,内在深度算计状态约占四成五,隐藏恶意约占一成五。怡亲王情绪频谱分析:表面平静状态约占八成五,深层隐藏强烈未明情绪波动约占一成五,能量场整体稳定,但内部蕴含一丝极其古老晦涩的气息,与宿主所携带的“前朝”相关物品有微弱共鸣。其他已标记恶意目标情绪普遍呈现亢奋及等待状态,能量场活跃度提升。)

果然……都在等着看她如何应对,等着她出错,等着将她乃至整个凤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凤九歌心中冷笑,冰凉的寒意蔓延开来,但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不露半分异样,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的气氛在刻意营造下愈发热络,达到了一个高潮。席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悦耳动听,身着彩衣、身姿曼妙的舞姬们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翩跹起舞,水袖翻飞,一派太平盛世、其乐融融的景象,试图麻痹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二皇子身旁的一位官员,乃是吏部侍郎赵启明,笑着站起身,对着主位上的萧无痕恭敬地拱手,声音洪亮,刻意拔高了几分,以确保能让大部分宾客听到:“王爷,今日秋高气爽,菊宴生辉,宾主尽欢,实乃雅事。只是,光是欣赏这些寻常歌舞,未免有些单调,难以尽兴。下官听闻,凤首辅家的九歌小姐,不仅容貌出众,冠绝京华,才情更是过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是日前围场之上,面对突发险情,临危不惧,更显巾帼不让须眉之风骨,令人钦佩不已。不知我等今日是否有此荣幸,能恳请九歌小姐一展才艺,以为王爷助兴,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饱眼福?”

这话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原本喧闹嘈杂的宴席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期待、嫉妒、看好戏——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安静坐在凤老夫人身后的凤九歌身上。那些目光灼热,几乎要将她穿透。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凤九歌心头一凛,寒意骤起,如同冰锥刺骨。这赵启明是二皇子麾下最忠实的党羽之一,他此刻跳出来发难,点名要她当众表演才艺,绝非出于什么欣赏赞美之心,而是包藏祸心,蓄意为之,这是阳谋!无论她接下来表演什么,对方必然早已准备好了后续的刁难与攻讦之词。若她选择表演寻常的琴棋书画,他们或许会趁机讥讽她徒有虚名,技艺平平,根本配不上“围场救驾”的英名,质疑凤家教养;若她选择稍显刚健、超出闺阁常规的技艺,他们更可以“有失闺秀身份”、“举止轻浮”、“哗众取宠”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大肆攻讦,败坏她的名声。而她心中选定的剑舞,恰好就处于这两者之间的危险地带,既能展现女子的柔美风姿,又能体现不凡的英气与胆魄,却也正是最容易被人以“舞刀弄枪”、“不成体统”、“有伤风化”等罪名诟病和拿来做文章的把柄。

凤老夫人闻言,保养得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陷阱与恶意。凤长渊脸色更是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代为婉拒,以“小女技艺粗浅,恐扰王爷雅兴”为由挡回去。

然而,凤九歌却已抢先一步,盈盈站起身来。她先向主位上的萧无痕及旁边的二皇子方向,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向赵启明,声音清越悦耳,如同玉珠落盘,不卑不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逊说道:“赵大人谬赞,九歌实在愧不敢当。围场之事,事发突然,情急之下,任何忠君之士都会挺身而出,九歌所为,实属侥幸,更是托陛下洪福齐天,方得化险为夷,九歌万万不敢居功。至于才艺,”她说到这里,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线条迷人的颈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仿佛真的为此感到惶恐,“九歌资质愚钝,所学浅薄,不过是些闺中自娱的寻常玩意儿,粗糙不堪,恐难登大雅之堂,若是在王爷与诸位贵人面前献丑,实在是……惶恐至极,也怕玷污了诸位贵人的眼睛。”

“诶,凤小姐何必如此过谦。”二皇子适时地开口,笑容依旧温和亲切,如同春风拂面,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的、属于天家贵胄的威压,“本王亦久闻凤小姐才名,知你素来谦逊。今日恰逢其会,菊宴正需雅趣点缀,凤小姐就莫要再推辞了,也好让我等好好领略一下,凤家这等清贵门第,是如何培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儿的,也让本王看看,能在围场那般险境中临危不乱的女子,究竟有何等不凡风采。”他这番话,看似褒奖,实则巧妙地将凤九歌的个人表演,直接上升到了“凤家风采”与“家教门风”的高度,甚至隐隐与“救驾”之功挂钩。若她此刻再强行推辞,反倒显得怯场小家子气,或是坐实了凤家教女无方,徒有虚名,甚至可能被曲解为对皇室的不敬。

席间不少早已依附二皇子,或是有意巴结的官员,此刻也纷纷心领神会,出言附和,起哄架秧子,试图用舆论逼迫她就范。

“是啊是啊,凤小姐就莫要推辞了!”

“让我等也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凤家千金的风采!”

“久闻凤小姐才艺双全,今日定要一睹为快!”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而紧张,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凤九歌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一些与凤家素来不睦,或是纯粹等着看热闹、幸灾乐祸的人,眼中已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看好戏的兴奋神色,就差没有当场拍手叫好。

高坐于主位之上的萧无痕,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石雕,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既未出声赞同,也未出言阻止,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姿态,仿佛下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然而,他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淡漠如冰的眼眸,却如同一张无形而细密的大网,早已将整个会场笼罩其中,自然也落在了凤九歌那看似单薄却挺得笔直、仿佛蕴含着不屈意志的脊背上,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

凤九歌心知肚明,此刻已是箭在弦上,避无可避。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清澈如山涧最纯净的清泉,勇敢地迎向二皇子那看似温和、实则充满了逼迫与算计的视线,随即又转向萧无痕,再次微微福身,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既然王爷与二殿下均有此雅兴,金口已开,九歌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仓促之间,未及精心准备,若舞得不好,有失水准,还请王爷与殿下,以及在场诸位大人海涵,勿要见笑。”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态度又是这般落落大方,坦然自若,反倒让那些存心起哄、等着看她惊慌失措、进退失据的人有些意外,一时语塞,准备好的讥讽话语也卡在了喉咙里。

“不知凤小姐欲表演何种才艺?需要何物准备?本王即刻命人去办。”赵启明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紧追不舍地问道,生怕她临时改变主意,或是选择过于安全的项目。

凤九歌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足以令周遭璀璨灯火都为之失色的笑容,那笑容在辉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净动人,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意味。她缓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如同碎玉投盘般传入众人耳中:“九歌不才,愿献上一曲《惊鸿》剑舞,愿以此舞之姿,贺王爷菊宴之喜,亦借此祈愿我大晟王朝,国运昌隆,国泰民安,边境永固。”她刻意在“边境永固”上微微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主位上的萧无痕,将个人才艺与家国情怀联系在一起,拔高了格局。

剑舞!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惊呼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果然!竟真是剑舞!闺阁千金,于大庭广众之下,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表演剑舞,在本朝可是极为罕见,甚至可说是惊世骇俗、大胆逾矩之举!这凤九歌,是真有倚仗,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二皇子眼底深处,一抹得逞的、阴冷的笑意飞速闪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面上却抚掌赞叹道:“好!《惊鸿》剑舞!此名甚佳,正配凤小姐之风姿,本王甚是期待!”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无论这舞跳得如何,他都有后手能让凤九歌和凤家下不来台。

凤老夫人与凤长渊迅速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与无奈,但见凤九歌神色镇定,眸光坚定如磐石,知她心意已决,此刻再多言也是无用,反而会乱了她的心神,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万千焦虑,暗自祈祷列祖列宗保佑。

很快,便有手脚麻利、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抬上了一面巨大的、绘着意境悠远、烟波浩渺的青山绿水图的大理石屏风,作为舞蹈的背景,既能衬托意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舞者,避免被过于直接的目光审视。又有一名侍女,捧来一柄未开刃的、剑鞘与剑柄都装饰得极为精美华丽、镶嵌着细小宝石的银鞘短剑。那剑柄之上,还缀着长长的、以各色名贵丝线精心编织而成的华丽剑穗,剑穗末端,系着一颗硕大浑圆、光泽莹润、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晕、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珍珠。这柄剑本身,就如同一件艺术品。

凤九歌步履从容,如同踏月而行般走到宴厅中央,先是对着主位和四周的宾客,再次敛衽,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姿态优美如画。然后,她伸出素白纤长、骨肉匀停的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柄短剑。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从精致的剑鞘传来,顺着指尖,仿佛一路蔓延到心底。她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担忧、算计,尽数摒除,努力让自己进入一种空灵忘我、唯有剑与舞的状态。

(启动最高精度动态捕捉辅助,全面校准我的肢体动作细节与发力力道,核心目标:确保剑穗末端那颗珍珠,能在我完成最后一个高难度动作时,‘恰好’、‘意外’地脱落后,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落在那位怡亲王的食案之前。同时,启动全方位微表情及能量波动记录,全程锁定所有已标记目标,捕捉他们在关键时刻的瞬间反应。)

(指令已接收。最高精度动态捕捉辅助系统全面启动。能量消耗速度提升百分之十五。已精准锁定核心目标:怡亲王所在位置坐标。正在结合宿主实时动作数据进行超精密计算,推演最佳发力角度、力度与时机……计算进行中……三维动态模型构建完毕……最佳时机点为:宿主完成最后一组连续三个高速旋转,接凌空跃起一百七十度旋身下劈动作,剑尖指向东南偏南方向时,手腕于最高点以每秒三点五弧度的角速度轻微侧抖,同时中指与无名指放松对剑穗根部的压制……预计珍珠脱落轨迹计算完毕,落点误差小于零点零三尺……)

当她再次睁开眼眸时,那双原本清澈的杏眸中,已是一片澄澈空灵的古井无波,仿佛彻底忘却了周遭虎视眈眈的目光、暗藏杀机的陷阱,以及自身所处的险境,只全心全意地沉浸于手中的这柄剑,与即将用灵魂和生命去演绎的这一曲惊鸿之舞。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遥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灯火,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侍立一旁的乐师们早已得到示意,此刻适时地奏响了空灵悠远、却又在关键段落暗藏激昂力量与杀伐之音的舞曲。箫声呜咽,琴音淙淙,鼓点由缓至急。

凤九歌动了。

随着第一个空灵的音符流淌而出,她纤腰如弱柳般轻轻一拧,宽大的裙裾与纱袍瞬间如流云般散开,飘逸灵动,宛如仙子踏云而来。手中的短剑随着她的起手式,“锃”的一声轻吟出鞘,划出一道优美而凌厉的弧光,破空无声,却带着森然寒意。起初的动作舒缓而流畅,如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柔美无力;如穿行于蒙蒙雨帘的飞燕,轻盈迅捷;如池塘中初绽的芙蕖,清丽脱俗。身姿轻盈曼妙到了极致,每一个眼神的流转,顾盼生辉;每一个指尖的微颤,诉说着无声的故事;每一个足尖的轻点,仿佛踩在观者的心尖上。都充满了古典舞蹈特有的韵味与难以言喻的美感,让人几乎要沉醉其中,忘记了那在她手中吞吐不定、反射着冰冷灯火的,是一柄能夺人性命的兵刃。

渐渐地,伴随着乐声的转折,节奏开始加快,鼓点变得密集而有力,如同沙场点兵,马蹄渐近。她的动作也随之陡然加速,变得迅疾如风,刚劲有力!但见剑光霍霍,森寒刺目,如九天垂落的银色匹练,如雨后天际横跨的绚丽惊虹,在她周身缭绕、闪烁、奔腾!她时而高高跃起,裙袂翩飞,宛如神话中奔向月宫的嫦娥,带着遗世独立的清冷与决绝;时而急速旋转,长发与衣袂齐飞,如同散花的九天仙女,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时而剑锋突刺,角度刁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恰似蛰伏已久、骤然发动攻击的白蛇吐信,凌厉逼人,带着隐隐的破空之声!那柄原本冰冷的短剑,此刻在她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与生命,不再是单纯的杀伐之器,而是化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她表达内心不屈风骨、展现坚韧力量的最完美延伸。女子的柔美婀娜与剑客的刚劲飒爽,在这支精心演绎、倾注心血的《惊鸿》剑舞中,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完美融合与平衡,构成了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惊心动魄、令人完全屏息凝神、不敢稍瞬的极致之美。她额间的朱砂,随着她的舞动,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燃烧着她的生命与意志。

席间所有的议论声、嬉笑声,早已不知不觉地彻底消失无踪。无论抱着何种目的前来,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被场中央这抹融合了极致柔美与凛然英气的绝美身影所深深吸引、震撼,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心神完全被这力与美结合的艺术所攫取。就连那些原本存心等着看好戏、准备随时发难的人,在亲眼目睹了这支无论从技艺、身段、神韵、气势还是其中蕴含的情感都堪称登峰造极的剑舞之后,也不得不从心底承认,凤九歌此舞,水准之高,意境之远,已远超寻常歌舞伎乐所能企及的范畴,足以令人叹为观止,甚至心生敬畏。一些年轻公子更是看得目眩神迷,心旌摇曳。

萧无痕把玩着白玉酒杯的手指,不知在何时已经彻底停下,一动不动。他那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空气的视线,透过那张玄铁面具上留出的眼孔,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场中那抹时而灵动如九天仙姝、时而飒爽如雪中青竹的绝美身影之上。面具之下,那双深邃如同万年寒潭的眼眸中,翻涌着连他自己都难以清晰辨明的复杂情绪——震惊、欣赏、探究,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源自前世记忆深处的情感波澜。他见过她狡黠如狐,巧妙地与他周旋;见过她柔弱示人,以泪水博取同情;见过她伶牙俐齿,于金殿之上侃侃而谈……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毫无保留地、肆意地绽放出自身的光华,如此地耀眼夺目,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与色彩,都在这一刻,心甘情愿地汇聚于她一人之身,只为衬托她的绝世姿容与不凡气度。这一刻的她,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展现出了灵魂最真实的模样。

二皇子脸上的温和笑容依旧完美地维持着,但他那只端着酒杯、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节却因不自觉的用力而微微收紧,泛出青白色。他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凤九歌的剑舞功底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深厚造诣!这非但没能按照原计划让她当众出丑,沦为笑柄,反而让她抓住了这个机会,大放异彩,赢得了满堂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惊叹与瞩目!这完全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甚至隐隐有为他树威扬名之嫌!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与恼怒。

凤九歌此刻已是心无旁骛,物我两忘,整个人的精神与意志,都完全沉浸在了这场舞蹈与脑海中系统高速运转的辅助计算之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转与奔涌,能精准地感知到剑锋划破空气时那细微的阻力与轨迹,能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搏动声。在舞曲的旋律即将攀升至最高潮、她即将完成那个编排中最高难度、最具冲击力的凌空旋身接斩击动作的刹那,她依照系统计算出的、精确到毫厘的最佳角度和那一闪即逝的发力时机,持剑的右手手腕,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精妙灵巧的姿势,微不可查地一抖,随即顺势一颤!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

“叮——”

一声极其轻微、清脆,几乎完全被激昂的乐声和凌厉的剑鸣所掩盖的细微响动。那颗原本牢牢系在华丽剑穗末端的、浑圆饱满的珍珠,竟在此刻,如同被赋予了独立的生命与意志一般,恰到好处地脱离了丝线的束缚,划过一道经过精密计算、巧妙得令人叹为观止的、优美的抛物线,在四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温润内敛、却不容忽视的、月华般的光泽,不偏不倚,速度适中,径直滚落到了那位始终沉默寡言、仿佛与世隔绝的怡亲王——的食案之前,轻轻撞上白玉盘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后,安静地停驻,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且因为凤九歌那个高难度收势动作太过惊艳,身形定格如画,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全部注意力,以至于并未有多少人立刻察觉到这个看似无伤大雅、纯属意外的小小插曲。只有极少数一直密切关注着每一个细节的人,才捕捉到了这珍珠脱落的瞬间。

怡亲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愣了一下,他停下缓缓品酒的动作,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滚到自己案前、那颗静静躺着的、光泽莹润、仿佛还带着舞者体温的珍珠之上。他沉默了片刻,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异样,然后伸出那只布满岁月皱纹、却依旧稳定得不见一丝颤抖的手,动作缓慢而郑重地将那颗珍珠拾了起来,置于自己苍老的掌心,仔细端详。

(核心目标:怡亲王,情绪频谱监测:持续维持的表面平静状态瞬间被打破!出现剧烈震惊波动,峰值约占七成!强烈回忆状态,约占两成!难以置信情绪,约占一成!其自身能量场出现极其罕见、剧烈的涟漪式波动!监测到其目光高度聚焦于掌心珍珠表面某一点,瞳孔出现明显放大现象!能量场与珍珠之间产生微弱共鸣反应!)

成了!第一步计划成功了!凤九歌心中一定,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紧张交织闪过,但她面上却立刻切换,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与深深歉意,仿佛真的为自己在关键时刻的“失手”、破坏了完美的演出而感到无比惶恐与不安。她连忙收剑定势,气息微喘,对着怡亲王的方向,再次深深施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颤,如同受惊的小鹿:“臣女一时不慎,技艺不精,竟让剑穗饰物脱落,惊扰了王爷雅兴,实在罪过,还请王爷重重责罚。”她将姿态放得极低。

怡亲王稳稳地握着那颗珍珠,苍老的手指看似无意,实则极其细致地在珍珠光滑微凉的表面反复摩挲、感受着那独特的纹路。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极其锐利地在那颗珍珠的表面上飞速扫过、审视——若在极近的距离,以绝佳的目力仔细观察,便能赫然发现,在那颗珍珠最为光滑平整的一个侧面上,竟以神乎其技的微雕工艺,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古朴精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凤尾展开如同火焰燃烧般的凤凰展翅纹样!这纹样,造型奇特,古意盎然,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与久远的气息,绝非当下流行或历史上任何一个已知朝代常见的装饰纹样,更非寻常官宦人家、甚至普通皇室成员所能拥有和使用!这分明是……前朝某一支隐秘皇族后裔的身份象征!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仿佛早已看透世情变幻的眼眸,此刻却如同骤然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拨开了常年笼罩的迷雾,透出一种极其复杂、锐利如出鞘古剑般的光芒,深深地、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般看了凤九歌一眼。那目光之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探究,无法掩饰的震惊,悠远深沉的追忆,甚至……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悸动?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个故人,某段被尘封的往事。但他毕竟是历经三朝、见惯风浪、早已修炼成精的老人,所有的外露情绪,都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短暂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下一刻,他便以惊人的意志力,将所有的异样、所有的波澜尽数收敛,压制,恢复成了那副古井无波、超然物外的模样。他将握着珍珠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收回宽大的袖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对着凤九歌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而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无妨,不过小小意外,饰品松动,在所难免。凤小姐此曲《惊鸿》剑舞,刚柔并济,神形兼备,实乃老夫生平罕见,令人叹为观止,何罪之有。” 说罢,他便重新端起身前的酒杯,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不再多看凤九歌一眼,也仿佛对袖中那颗突如其来的、关系重大的珍珠毫不在意,彻底恢复了之前那副超然物外、沉默是金的姿态。

但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幕,却并未完全逃过某些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有心人的眼睛。萧无痕那锐利如鹰隼、洞察秋毫的目光,在怡亲王那瞬间的神色变化与凤九歌看似惶恐实则眼神清明的表情之间,极快地扫了一个来回,面具之下,那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心中疑窦丛生。二皇子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虽然他并不清楚那颗小小的珍珠究竟有何玄机,能让一向超然、连父皇都敬重几分的怡亲王出现如此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反应,但多年在权力场中培养出的、对危险和变数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定然有些不对劲,凤九歌这一“意外”,恐怕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而此刻,凤九歌的一曲《惊鸿》剑舞,已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散,完美落幕。她持剑而立,身姿如松,胸口因方才剧烈的运动而微微起伏,轻轻喘息着,额间鼻翼沁出细密晶莹的汗珠,在灯火下闪烁着微光,顺着她姣好如玉的脸颊轮廓缓缓滑落。双颊因气血奔涌而泛着健康的、如同三月桃花般娇艳的红晕,眼波流转之间,既有舞毕后的淡淡慵懒与松弛,又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凛然英气与逼人风华,在这满堂辉煌灯火、众人瞩目之下,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摄人心魄,令人不敢逼视,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死一般的寂静,在宴厅中持续了短短一瞬。仿佛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之中,未能回过神来。

随即,如同堤坝决口,山洪暴发,雷鸣般的、由衷的喝彩与掌声猛地爆发开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广阔的空间!这喝彩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真诚!

“好!实在是好啊!好一曲《惊鸿》剑舞!当真是名不虚传!此生难忘!”

“凤小姐真乃才貌双全,世间罕有!今日一见,方知何为绝世风采!”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今日能得见如此绝艺,真是不虚此行,大开眼界矣!”

无论这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究竟蕴含了多少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多少流于表面的客套恭维,多少言不由衷的跟风附和,亦或是多少暗藏其中的嫉妒与更深的算计,至少在明面上,凤九歌凭借这支无可挑剔、惊艳四座的《惊鸿》剑舞,成功地应对了二皇子党羽的蓄意挑衅与刁难,不仅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出丑,反而逆转局势,赢得了这满堂看似一致的喝彩,甚至可能……已经意外地、成功地触动了某条她一直在寻找的、关乎她身世之谜的、通往真相的隐秘之线。她用自己的实力,在这龙潭虎穴中,初步站稳了脚跟。

凤九歌微微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再次向四周盈盈行礼,表达谢意,姿态优雅从容,不见丝毫骄矜之色,然后才迈着依旧从容优雅、却不失力量的步伐,款款走回自己的座位。凤老夫人递给她一个蕴含着欣慰、骄傲与更深担忧的复杂眼神,悄悄握了握她微凉的手。凤长渊一直紧绷如铁、阴沉如水的脸色,也终于在此刻缓和了不少,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作为父亲的、难以掩饰的骄傲,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重新审视与肯定。

然而,命运的诡谲与残酷之处,往往就在于它总在你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凭借自身才智与勇气度过一劫之时,骤然掀起新的、更凶险、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波澜。

就在凤九歌刚刚坐定,心神稍弛,下意识地端起手边侍女刚刚为她重新斟满的、泛着诱人金黄色泽、散发着清甜馥郁气息的菊花酒,准备润一润因剧烈舞剑和高度紧张而有些干渴灼热的喉咙时——

异变,就在这看似最平常不过、最放松警惕的瞬间,猝然再生!

一名捧着酒壶、一直低眉顺眼、毫无存在感地侍立在侧的侍女,不知是脚下被厚重地毯的褶皱绊了一下,还是突然腿软无力,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那只沉甸甸的、盛满了澄澈菊酒的银质酒壶,顿时失控倾倒!壶中那微凉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液体,竟有大半,毫无预兆地、精准无比地泼洒在了凤九歌那身烟霞色的、价值不菲的衣袖之上!冰凉的酒液迅速浸湿了轻薄的衣袖,黏腻不适的触感立刻传来,在浅色的衣料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难看的酒渍,显得格外刺目。

“啊——!小姐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小姐饶命!”那闯祸的侍女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大的恐惧求饶。

然而,比这冰冷黏腻的触感、比这突如其来的失仪、比这难看的酒渍更让凤九歌心惊肉跳、如坠冰窟的是——几乎就在酒液接触衣袖、渗透衣料的同一瞬间,藏在她袖袋最深处、紧紧贴着手腕内侧最柔软肌肤的那枚谢云舟所赠的银铃,竟发出了前所未有、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如同无数毒蜂同时疯狂振翅般剧烈而急促到极点的震动!那震动是如此凶猛,如此尖锐,如此密集,几乎要穿透层层衣物的阻隔,直接刺痛、甚至撕裂她的肌肤与神经!仿佛银铃本身都在发出哀鸣!

谢云舟的警告是真的!千真万确!这镇北王府夜宴上的菊酒……果然被做了手脚,有问题!而且,这酒中所下的毒,恐怕绝非寻常之物,其毒性之烈,危害之大,性质之阴毒,远超想象,否则这专门预警毒物、经过药王谷秘法炼制的银铃,绝不可能出现如此恐怖、近乎失控的剧烈反应!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毒药!

凤九歌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来自地狱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无边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但她那经过千锤百炼、早已能完美控制、即便面临生死也能维持表象的面部表情,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本能地切换成了纯粹受到惊吓和被冒犯后、略带娇纵与不悦的贵女神情。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又像是厌恶那黏腻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用力抖了抖那湿漉漉、不断滴着酒液、紧贴在皮肤上的衣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对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如同秋风落叶般的侍女,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心爱衣裙被毁而产生的气恼与责备,音量不高不低,却能确保周围不少人听到:“你!你是哪个院里的?怎如此毛手毛脚!连个酒壶都端不稳吗?!这身衣裳可是……” 她适时地住口,留下无限的懊恼与心疼,这番反应,真实而自然,完全符合一个养尊处优、被意外弄脏了珍贵衣物、在重要场合失仪的世家千金该有的表现,没有引起任何人对她察觉毒药的怀疑。

这边的突发状况和动静,立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吸引了宴厅内几乎所有宾客的目光,各种探寻、好奇、幸灾乐祸、以及少数真正关切的眼神纷纷投射过来,刚刚因为剑舞而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回事?”主位之上,萧无痕那冷沉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声音,如同冰棱相互碰撞,再次响起,打破了因这意外而产生的短暂骚动与窃窃私语。

不等凤九歌自己开口解释或请罪,二皇子已抢先一步,用一种看似温和体贴、实则不容置疑、带着主导意味的语气开口道:“王爷,无甚大事,不过是这笨手笨脚的侍女一时失手,不慎惊扰了凤小姐。污了衣裙,实在失礼,也扫了大家的兴。还不快赶紧带凤小姐去后厢房更衣收拾?莫要着了凉,若是染了风寒,可是大事。”他这话,看似是在解围,将事情定性为意外,并表达了关心,实则迅速地将处置权揽了过去,安排了后续。

那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侍女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不住地磕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地应道:“是,是!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带小姐去厢房更衣!求王爷、殿下开恩!”

凤九歌心中冷笑连连,寒意更甚,这看似巧合的泼酒事件,发生的时机(在她刚刚大出风头之后)、对象(针对她)、方式(泼酒而非饮用),都透着浓浓的诡异与算计,恐怕绝非简单的意外!这是否是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连环毒策?想通过皮肤接触让她中毒?还是想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将她从众目睽睽的宴席中心引开,以便在无人注意的、相对僻静的后院,另行布置更凶险、更难以防范的陷阱?比如……毁她清誉的圈套?

她面上适时地流露出符合身份的窘迫、无奈、尴尬以及一丝对心爱衣裙的心疼,对着主位上的萧无痕和二皇子方向,再次深深福身,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委屈:“臣女失仪,衣裙污秽,恐有碍观瞻,亦怕酒气冲撞贵人,暂请告退,稍后整理完毕再回席间向王爷与殿下请罪。”

萧无痕那冰冷的目光在她那湿了一大片、颜色深沉、紧贴手臂的衣袖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其下隐藏的危机,随即又淡淡地扫过那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侍女,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凤九歌那张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与倔强的脸上。他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微微颔首,算是准了,并未多言,但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思量。

凤九歌不再多言,在那名闯祸侍女战战兢兢的引路下,带着一脸紧张、忧心忡忡、紧紧跟随着的汀兰,主仆二人快步离开了这喧闹无比、流光溢彩却又杀机四伏、步步惊心的宴客厅。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

一走出那扇厚重的、隔绝了厅内喧嚣的厅门,夜晚微凉的、带着王府花园中草木清新气息的秋风立刻迎面拂来,让她因接连的震惊、愤怒、高度紧张以及那剧烈剑舞而有些发热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冷静了不少,但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

她被引着穿过几道灯火幽暗、悬挂着古朴壁画的回廊,越走越僻静,沿途遇到的仆役也越来越少,最终来到了一处位于王府后院深处、看起来颇为雅致清净、但位置相对独立的厢房前。房间内布置简洁却不失格调,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空气中熏着淡淡的、宁神静心的檀香味道,试图营造一种安宁的氛围。

“小姐请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取干净合身的衣裙来。”那引路的侍女始终低着头,声音细微,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并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脚步声迅速远去。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关上的瞬间,仿佛也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虚伪喧嚣、却又相对安全的世界。凤九歌脸上所有伪装的窘迫、不悦与无奈,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如同冰雪覆盖般的极致警惕、冷静与刺骨的冰冷。她迅速对紧跟在自己身边、同样意识到情况不妙、手心冒汗的汀兰,用极低却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声音吩咐道:“守在门口,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任何人来,无论借口为何,送衣裙也好,送茶水点心也罢,都必须先高声通报,未经我允许,绝不可让其踏入房门半步!记住,是任何人!”

“是,小姐!奴婢明白!拼死也不会让人闯进来!”汀兰用力点头,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决然,立刻轻手快脚却动作迅速地走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一切细微动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凤九歌则不再耽搁,快步走到房间中央的桌案旁,将那只被酒水泼湿、依旧能感觉到冰凉黏腻的衣袖,就着桌上明亮的、跳跃的烛光,仔细抬起察看。酒渍在烟霞色柔软的布料上,晕开了一大片深暗难看的湿痕,边缘还在微微扩散。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避开被酒液浸透的中心区域,轻轻捻起边缘一处略微湿润的布料,凑近鼻尖,凝神细闻。除了菊酒本身特有的、带着微甜的清冽香气之外,似乎……还极其隐约地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难察觉的、带着某种怪异甜腻与隐隐腥气的味道!这味道极其淡薄,若非她早有警惕,刻意去分辨,几乎会被菊酒的香气完全掩盖过去!但这味道,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不再犹豫,立刻从袖袋深处,取出了那枚依旧在持续不断、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嗡嗡”震动的银铃。只见原本应该是纯净银白、光泽柔和的铃身,此刻,竟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层极淡的、却绝对不容错辨的、带着不祥意味的灰黑色泽!这色泽如同附骨之疽,正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银铃的本色!这是毒性极其猛烈、性质阴邪的象征!

(立刻分析衣袖酒渍的具体成分!)她急切地在心中下令。

(指令已接收。分析程序启动中……能量加速消耗……分析完成。检测到酒渍中含有超高浓度的混合型神经毒素!成分极其复杂,初步解析包含至少三种以上极为罕见、药性猛烈的未知毒物,协同作用下,具有强烈的中枢神经麻痹、致幻效果,并能缓慢而持续地侵蚀损伤心脉!毒性异常剧烈,若经口鼻饮入,或通过身上细微伤口、甚至长时间皮肤接触渗入血液,皆可造成严重不可逆之后果,轻则神智昏聩、瘫痪在床,重则迅速危及生命!严重警告:此混合毒素药性极为特殊阴毒,对预警银铃产生超常刺激反应,强烈建议宿主立刻彻底清洁所有接触部位皮肤,并严格避免任何可能的口鼻吸入或接触眼部!立即处理!)

果然是好毒辣、好周密、好狠绝的手段!一环扣着一环!若非谢云舟早有预警,若非他赠予的这枚神奇银铃示警,若非刚才那酒是“意外”泼在了她的衣袖上,而非被她“顺理成章”地饮下……凤九歌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后背瞬间被涔涔冷汗彻底浸透,一片冰凉,黏腻地贴在肌肤上。这毒若是当真被她饮下,或是长时间接触皮肤渗透进去,即便不当场毒发毙命,恐怕也会立刻陷入麻痹昏厥,任人摆布,留下极其严重的、难以挽回的后遗症,甚至……心智受控,彻底沦为他人操控的傀儡!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狠绝,目的之歹毒,令人发指!这是要彻底毁了她!

究竟是谁?是二皇子及其党羽,因为剑舞计划失败,恼羞成怒,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这种更直接、更狠毒的方式除掉或控制她?还是……这偌大的镇北王府中,本身就潜藏着另一股不为人知的、连萧无痕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意图搅乱局势的敌对势力,在借机兴风作浪?他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她凤九歌本人,是想通过她来打击凤家,还是……意在挑起凤家与镇北王府之间更深的矛盾与猜忌,甚至将矛头指向萧无痕,一石多鸟?

她正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刻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火,凝神思索,准备先立刻处理掉这截染了剧毒的衣袖,断绝任何潜在危险,同时飞快地转动脑筋,思考着该如何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将此事巧妙地、不露痕迹地透露给萧无痕,至少让他知晓这王府之内,有人正在用如此阴毒的手段行事,或许能借他之力查出幕后黑手时——

突然!毫无任何预兆!如同晴空霹雳!

“砰——!”一声沉闷的、如同装满沙石的麻袋被人用巨力狠狠掼倒在地的闷响,猛地从窗外不远处的、被浓重夜色笼罩的花园或廊下阴影中传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骇人!

这声闷响余音未绝,仿佛还在空气中震荡,紧接着,便是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迅疾凌厉、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金铁兵器剧烈交击之声!“锵!锵!锵!”那是利刃以极快速度、极大力量碰撞才能发出的、刺耳又急促的、迸溅出火花的锐响!这激烈得如同狂风暴雨的交锋声持续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如同被利刃斩断般,戛然而止!显示出交手双方实力之悬殊,或者战况之惨烈!

而几乎就在这交锋声停止的同一刹那,一声充满了极度痛苦与惊骇、仿佛被人用巨力强行扼断了喉咙、只来得及从胸腔中挤压出半截的、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叫,猛地划破了夜的寂静,又如同被另一把无形的刀瞬间斩断般,骤然消失!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韵,和无边的死寂!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交手双方的身份……其中一方,那闷响与惨叫,分明是有人在外遭遇了迅猛无比的袭击!而且,从这动静判断,那暗中跟随她、保护(或者说监视)她,受萧无痕之命、此刻很可能就潜伏在厢房之外不远处阴影里的暗一,极有可能就是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的目标!

凤九歌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身体僵硬如铁,四肢冰凉,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眼眸,死死地、几乎要瞪裂般盯向了那扇紧闭的、将屋内与外面凶险未知、瞬息夺命的世界隔绝开来的窗户,心跳,在刹那间,漏跳了足足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撞击着胸腔!

暗一……遇袭了?!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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