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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深谋千里,帝心凝寒霜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御书房内的烛火却跳跃不息,将萧无痕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与墨锭混合的沉郁气息,却也压不住那份自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

御案之上,那份来自皇城司的密报被随意摊开,仿佛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影先生”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针尖,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江南……又是江南。”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名字上重重划过,留下几近穿透纸背的印痕。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寒光凛冽,仿佛能冻结时间。“‘潜龙’巨富隐于江南,‘影先生’如鬼似魅的踪迹也指向江南。朕的这位好皇叔,朕的靖南王,还有那些阴魂不散的前朝遗老,是真当朕的刀锋不够利吗?”

他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页,看到那千里之外,锦绣江南的温柔水乡之下,涌动的暗流与即将喷发的毒焰。

侍立在下方的暗一,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磐石,连呼吸都收敛得几不可闻。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丹陛之上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意与杀机,沉声禀报,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陛下,对方极其狡诈。联络方式犹如蛛网,层层嵌套,传递渠道也似乎独立于我们已知体系之外。‘影先生’此人,尤擅藏匿,仿若滴水入海,短时间内,确实难以锁定其确切巢穴。”

“滴水入海?”萧无痕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便是将江南翻过来,朕也要把他,连同那些魑魅魍魉,一个个揪出来!”他霍然起身,玄色的常服袍角在烛光下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皇城司在江南的所有暗桩、眼线,全部启用,给朕盯死靖南王府及其所有关联势力!那些与海外勾连的豪商,那些表面恭顺、内里还做着前朝梦的世家,一个都不许放过!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挖出他们的根!”

“京城九门,宫禁各处,守卫加倍!进出人员、货物,给朕细细地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朕不想看到任何一只苍蝇,在不该出现的时候飞进来!”

“臣,领旨!”暗一深深躬身,领受着这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旨意,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去执行那即将搅动江南风雨的命令。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无痕缓缓踱至窗前,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凉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沉郁的结。

他并非惧于“影先生”或是靖南王,而是这新生王朝如同稚嫩幼苗,内有权贵盘根错节,外有强邻虎视眈眈,新政推行步履维艰,如今暗处又毒蛇环伺……这万里江山,这他与九歌耗尽心血、历经两世才守护住的局面,绝不容有失。一种混合着愤怒、警惕与深深疲惫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能让他心神瞬间安宁下来的清雅馨香。

“陛下,”凤九歌的声音温柔如水,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注入一股暖流。她端着一盅犹自冒着热气的冰糖燕窝,步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并未多言,只是将那温润的瓷盅轻轻放在案上,随后伸出微凉纤细的手,覆在他紧握窗棂、指节泛白的大手上。“夜深了,寒气重,先用些燕窝暖暖身子吧。”

萧无痕转过身,没有去看那盅燕窝,而是直接伸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继而用力,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他的下颌深深埋入她散发着淡淡发香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能让他躁动灵魂得以片刻栖息的安宁气息。“把你吵醒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脆弱与依赖。

凤九歌在他怀中轻轻摇头,脸颊贴着他胸膛前微凉的织锦面料,感受着他沉稳却比平日稍快的心跳。“没有,只是心里记挂着你,看你这边烛火未熄,便过来看看。”她抬起头,清澈如秋水的眼眸在烛光映照下,清晰地映出他带着倦意与冷厉的眉眼,“可是……为了江南和‘影先生’的事?”

萧无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冷硬。“暗一刚走。‘影先生’确实在江南现身,与靖南王往来密切。那笔‘潜龙’巨款,恐怕也成了他们招兵买马、图谋不轨的粮草。”他没有隐瞒,将最新的情报和自己的担忧简要说与她听,末了,声音愈发沉冷,“此人阴险毒辣,前世便屡次构陷,手段层出不穷。如今藏身暗处,与地方实权藩王勾结,其危害,远胜千军万马。”

凤九歌静静听着,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紧绷。她没有立刻出言安慰,只是伸出双臂,更紧地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良久,她才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抚过他紧蹙的眉心,试图将那深刻的纹路抚平,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陛下,还记得我们重生归来时立下的誓言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有暗一和皇城司的忠诚,有北境将士的骁勇,更有这天下百姓对安宁的渴望。‘影先生’再狡猾,也终究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只要我们君臣一心,帝后同心,励精图治,使朝廷铁板一块,他便无隙可乘。”

她顿了顿,仰起脸,目光灼灼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更何况,这一世,我在这里,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任何风雨。我们,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的话语,如同春日里解冻的溪流,带着温润而坚定的力量,一点点沁入他因权谋与杀伐而略显干涸龟裂的心田。萧无痕收紧手臂,将她更深的嵌入自己怀中,那力道大得几乎要让彼此骨骼生疼,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支撑是真实存在的。

“是,还有你。”他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依赖,“这一世,有你足矣。”

夫妻二人相拥在这象征着天下权柄中心的御书房内,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与潜伏的危机,窗内是彼此交缠的呼吸与相互依偎的体温。他们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暴风雨来临前短暂却珍贵的宁静与力量。前路注定遍布荆棘,暗礁丛生,但只要他们携手,便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二、 青衫辞帝阙,仁心寄山河

翌日清晨,天际泛着灰蒙蒙的光,淅淅沥沥的秋雨不期而至,敲打着琉璃瓦,洗刷着皇城的朱墙碧瓦,带来一股萧瑟的凉意。萧无痕刚结束早朝,眉宇间还带着处理政务后的肃穆,正欲与凤九歌一同用早膳,内侍便躬身上前,低声禀报:“陛下,娘娘,国师谢云舟在宫外求见,言说……是来辞行的。”

“辞行?”萧无痕执筷的手微微一顿,与身旁的凤九歌交换了一个眼神。初闻时的些许意外,迅速被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所取代,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难以言喻的不舍。谢云舟之于他们,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君臣或医患关系。

“快请。”萧无痕放下银箸,语气不容置疑,同时吩咐道,“早膳撤下,换上朕珍藏的雨前龙井,移到临湖水榭。”

当谢云舟在内侍引领下,踏入这间三面环水、视野开阔的临湖水榭时,萧无痕与凤九歌已端坐其中等候。水榭外雨丝如织,烟波浩渺,湖面被雨点激起无数涟漪,远处的亭台楼阁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景致清幽绝俗,却也平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离愁。

谢云舟今日仍是一身半旧青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他身形修长,风姿特秀。他背负一个简单的行囊,一柄看似朴素无华的长剑,除此之外,身无长物。雨水沾湿了他的发梢与肩头,带着些许狼狈,却丝毫不减他眉宇间那份超然物外的洒脱与俊逸容颜。尤其那双时常含着几分戏谑或疏离的桃花眼,此刻澄澈如洗,平静得仿佛映不出这世间任何纷扰。

他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对着帝后二人微微躬身,姿态闲适自然,一如往昔。萧无痕与凤九歌也早已习惯了他这份不拘俗礼的性子,并未在意。

“坐。”萧无痕指了指对面的紫檀木椅,亲自执起小巧的紫砂壶,娴熟地烫杯、注水,将一杯碧绿清澈、茶香袅袅的龙井推至他面前。“尝尝,今年的新茶。”

“谢陛下,娘娘。”谢云舟坦然落座,端起那白瓷底衬着碧色茶汤的杯子,指尖感受着适宜的温热,轻轻呷了一口,闭目细品片刻,方赞道:“香郁味甘,形美如兰,好茶。”

凤九歌凝视着他,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挽留之意:“云舟,为何突然要走?可是宫中,或是太医署,有何处让你觉得不便?若有,但说无妨。”她是真心感念这位朋友。重生之初,是他在神医谷给予援手;多次危难之际,是他以精湛医术力挽狂澜;即便在他自身人格挣扎痛苦之时,也未曾真正背弃。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慰藉与保障。

谢云舟放下茶杯,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疏懒的笑意,摇了摇头:“娘娘言重了。宫中诸事妥帖,陛下与娘娘待我甚厚。太医署……”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用词,“在陛下的鼎力支持和我的……嗯,略微费心整顿之后,如今也算人才济济,架构初成,应对寻常疾患瘟疫,已是绰绰有余。至于陛下体内沉积的旧毒,”他目光转向萧无痕,语气笃定,“根基已拔,余毒十去八九,只需按时服用我后续完善的方剂,佐以自身内力循序渐进地调理,快则三月,慢则半年,必可彻底清除,从此再无后患之忧。”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水榭外那连绵的雨幕,眼神变得悠远而坚定,声音平和,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新朝已立,乾坤初定。陛下与娘娘贤明勤政,励精图治,天下百姓好不容易盼来了喘息之机。云舟本性疏狂,一介布衣,江湖才是我的归处。庙堂之高,非我所愿,亦非我所长。留于此地,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萧无痕与凤九歌,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而这世间,尚有太多地方缺医少药,百姓困于疾病;尚有无数疑难杂症,等待医者去探究攻克;更有……一些未能彻底铲除的隐患,如同暗疮,需要去查明根由,防患于未然。”

他特意停顿,加强了语气:“尤其是关于‘新月夫人’及其可能遗留的蛊术隐患。此獠虽已伏诛,然其蛊术之阴毒诡异,源流之莫测,远超寻常。我近日翻阅其遗留的部分残缺手札,发现其中许多理念、手法,与中土正统蛊术大相径庭,反倒与东南沿海流传的、一些关乎海外岛国秘术的古老传说隐隐呼应。我担心,其背后或许牵扯到我们尚未触及的势力或传承。若不溯其源头,查其根本,恐将来死灰复燃,遗祸无穷,届时再想应对,怕是难上加难。”

萧无痕沉默地听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感受着那细腻的瓷质。他深知谢云舟心性,看似随性不羁,实则内心自有乾坤,意志坚定,一旦去意已决,便是九牛难回。而且,他所指出的隐患,绝非危言耸听。前世今生的种种经历,早已让他对任何超乎常理、潜伏于暗处的威胁,抱有最高度的警惕。谢云舟的离开,意味着朝廷失去了一位足以应对各种诡谲手段的医毒圣手,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凤九歌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思绪瞬间飘回重生之初,在神医谷与他初次交锋、达成交易的情景;闪过他多次在她与无痕命悬一线时,如同神兵天降般的身影;更想起他自身在与副人格“暗夜”痛苦挣扎时,那份深埋的孤寂与坚韧……这位亦友亦师,亦正亦邪的男子,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一席之地。他的离开,带来的不仅是安全保障的缺失,更是一种挚友远行的怅惘与不舍。

然而,她更清楚地知道,将这翱翔九天的雄鹰禁锢于金丝笼中,是对他绝世才华的扼杀,是对他探索医道极致、践行济世救人理想的束缚。真正的尊重,是成全他的志向。

“所以,”谢云舟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清朗、透彻,不带丝毫阴霾,“云舟去意已决,特来辞别陛下与娘娘。此去,一为云游天下,悬壶济世,践行我学医之初衷;二为探寻医道之极致,遍访名山大川,精进医术;三则,追查‘新月夫人’蛊术之源流,务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也算是我顶着这‘国师’虚名,为新朝,为二位,尽的最后一份心力了。”

水榭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湖水被秋风吹拂、轻拍岸边的哗哗声,交织成一曲低沉而绵长的离别序曲,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良久,萧无痕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茶香与雨水的湿润。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犹有余温的茶,双手捧起,以茶代酒,向谢云舟郑重示意,目光沉静而真诚:“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云舟你志在江湖,心系苍生,胸襟广阔,朕与皇后,唯有敬佩,唯有支持。此去山高水长,路途多艰,望你……万事珍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难得的、摒弃了所有权势权衡的、纯粹的朋友之情。他欣赏谢云舟的才华,更敬重其品性高洁。虽有不舍,但他明白,广袤的天地,无垠的江湖,才是谢云舟真正的舞台。

凤九歌也端起茶杯,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眼中氤氲的水汽迅速聚集,又被她强行逼退。她努力维持着唇角温婉的弧度,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微涩的颤音:“云舟,一路……珍重。无论你行至天涯海角,若遇难处,只需片纸只字,昭明王朝,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这宫门,也永远为你敞开,盼你……常回来看看。”

谢云舟看着眼前这对执掌天下权柄、却对他毫无帝王架子的夫妻,看着他们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与不舍,心中那常年冰封的一角,仿佛被这真挚的情谊悄然融化,涌动着澎湃的暖流。他一生漂泊,性情孤拐,能真正走入他心中、称得上知己的人,凤毛麟角。而与萧无痕、凤九歌之间的情谊,始于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夹杂着最初的算计与试探,却最终在一次次生死相依、祸福与共中,淬炼成了足以托付性命、超越世俗权势的深厚羁绊。

他举起茶杯,与二人轻轻一碰,瓷杯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轻响。他清朗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朗声道:“陛下,娘娘,珍重。江湖虽远,终有再会之期。他日若有机缘,云舟必当再来叨扰,与二位品茗论道,笑谈这天下风云!”

三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那象征着清雅、也象征着别离的茶汤,一饮而尽。所有的担忧、不舍、叮嘱、祝福,都融在了这澄澈的茶水里,沉淀在彼此的心底。

三、 赠药留蚕王,暗夜终和解

饮尽辞行茶,那离别的愁绪似乎被冲淡了几分,气氛稍显缓和。谢云舟放下茶杯,从身旁那个看似寻常的行囊中,取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两个做工极为考究、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紫檀木长盒,另一样,则是一个仅有成人巴掌大小、触手冰凉、材质似玉非玉、通体莹白的奇特小罐。

他先将那个较大的木盒,双手推向萧无痕,动作郑重:“陛下,此盒之中,是我根据您近期恢复情况,最终完善定稿的方子。针对您体内旧毒的彻底根除,以及后续的固本培元、强健体魄,皆在其中。药材的选取、炮制、剂量、煎服之法,乃至需要配合运转的特定内力心法路线,我都已详尽标注,无一疏漏。只要严格依此调理,可保龙体康泰,万无一失。”

接着,他将那个稍小些的木盒,轻轻推到凤九歌面前,目光落在她依旧略显单薄的身形上,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与朋友的关切:“娘娘,这是为您准备的调理方剂。主要针对您此前……因过度催动潜能而造成的元气暗损,以及长久的忧思劳顿对身体的影响。方中兼顾了温养与疏导,于您身体大有裨益。另外,我也添加了一些养生驻颜的考量,望娘娘凤体安康,芳华永驻。”

他的医术已臻化境,堪称当世第一。这两张凝聚其心血、量身定制的方子,其价值,已非金银可以衡量,堪称无价之宝。萧无痕与凤九歌肃然接过,指尖触及那光滑微凉的紫檀木盒,心中涌起的感激之情,沉甸甸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

最后,谢云舟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莹白冰凉的小罐,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世间最脆弱的珍宝。他缓缓旋开那严丝合缝的罐盖,一股精纯至极、冰冷彻骨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让水榭内的温度都似乎骤然下降了好几度,连窗外淅沥的雨声都仿佛被这寒意凝滞了片刻。

罐内,铺着一层晶莹剔透、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冰上静静匍匐着一只小虫。它通体剔透如最上等的冰晶,形态宛如初生的幼蚕,仅有指甲盖大小,周身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精纯、令人心悸的寒气,仿佛凝聚了天地间至寒至纯的能量。

“此乃……‘冰魄蚕王’。”谢云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是我神医谷世代传承的镇谷之宝,亦是天下至寒至纯之物的化身。它本身并无毒性,但其蕴含的极致寒气,却能克制世间绝大多数炽热剧毒、阴邪蛊虫,尤其对于某些诡异莫测的蛊术,有着极强的压制、甚至瞬间灭杀之奇效。”

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萧无痕和凤九歌,语气愈发深沉:

“更关键的是,若遇……性命垂危、生机几近断绝之绝境,以此‘冰魄蚕王’为主药,再辅以我另行留下的一张秘方(他示意性地看了一眼凤九歌手中的木盒),或可强行吊住最后一口气,延续那一线渺茫生机,为后续的救治,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

他这番话,说得已然十分明白。这“冰魄蚕王”,是他留给帝后二人,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包括“影先生”及其背后势力可能使用的各种阴毒手段(尤其是蛊术)在内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强的一道保命符。

这份礼物的重量,远超之前那两张珍贵药方。它代表的,是谢云舟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是超越生死的情谊。

凤九歌喉间微哽,忍不住再次开口:“云舟,这……这太珍贵了!这是你神医谷的传承至宝,你云游在外,风险难测,更应……”

谢云舟却洒脱地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恢复了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宝物虽好,也需遇明主方能物尽其用。放在我这浪迹天涯的人身上,不过是徒增风险,怀璧其罪罢了。留在宫中,由陛下与娘娘掌管,才能真正发挥其价值,应对那未知的‘万一’。”

他刻意强调了“万一”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御书房的方向,那里还残留着关于“影先生”和江南阴谋的凝重气息。

“我只盼望着,二位永远……永远也不会有需要动用它的一天。”

就在他话音落下,那洒脱笑容尚未完全收敛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僵!那双原本清亮澄澈的桃花眼,瞳孔骤然收缩,随即,一种幽深、冰冷、仿佛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光芒,迅速取代了之前的平和!他周身那股超然物外、潇洒不羁的气质也陡然一变,一股锐利、危险、带着几分邪魅狂狷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

是“暗夜”!谢云舟那纠缠不休的副人格,竟在此时,此地,毫无预兆地挣脱了束缚,显现于人前!

“暗夜”那双与谢云舟一般无二、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刀锋,先是带着几分戏谑扫过面色骤变的萧无痕,最终,牢牢定格在凤九歌脸上。他唇角勾起一抹充满邪气和嘲弄的弧度,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质感:

“呵……真是演了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戏啊。谢云舟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连压箱底保命的玩意儿都拱手送人了。怎么,是觉得你们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皇宫,比他那条烂命更需要这东西?”

萧无痕在“暗夜”出现的瞬间,眼神便是一厉,几乎是本能反应,脚步一错,已迅捷无比地将凤九歌完全护在自己身后。周身内力如潮水般暗自奔涌凝聚,虽未立刻出手,但那紧绷的身形和瞬间锁定“暗夜”的冰冷目光,已充分表明了他的戒备与警告。他知道“暗夜”与主人格本质同源,近期也相对稳定,但此刻正值谢云舟辞行、朝局暗流汹涌之际,这危险副人格的突然出现,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然而,被护在身后的凤九歌,却并未如萧无痕那般紧张。她轻轻抬手,按在萧无痕那肌肉紧绷的手臂上,指尖微用力,传递着“稍安勿躁”的讯息。随即,她自萧无痕身后微微探出身,清澈的目光平静无波,径直迎上“暗夜”那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审视,甚至,在那平静之下,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与……怜悯。

“‘暗夜’,”她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人心的力量,“你也……是来送行的吗?还是说,在你内心深处,其实……也并非那么愿意就此离开?”

“暗夜”闻言,明显怔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凤九歌会如此直接地、一针见血地戳破他刻意营造的冷漠表象。他眼中那冰冷的嘲讽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心思后的、混合着恼怒、狼狈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离开?”他嗤笑一声,试图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掩饰内心的波动,“哼!这令人窒息的无聊牢笼,我早就待够了!外面的世界,才有更多值得毁灭、值得玩弄的‘乐趣’!”

他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与对束缚的不屑,但那微微闪烁的眼神,以及不经意间扫过眼前两人、扫过这间水榭时那一闪而逝的晦暗,却清晰地泄露了他内心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正视过的、对眼前这两人,对这方他同样付出了心血与时间的地方,那一丝难以割舍的……羁绊。

凤九歌将他所有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向前迈了半步,与萧无痕并肩而立,目光依旧柔和地注视着“暗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灵魂之上的箴言:

“‘暗夜’,你与云舟,本是一体同源,犹如光影相随,缺一不可。他秉持的济世救人之仁心,与你追求的极致、渴望打破一切规则束缚的毁灭欲望,或许并非水火不容。”

“你们一个执掌‘生’之奥义,一个窥探‘死’与‘破’之真谛,然而生死循环,破而后立,这本就是宇宙间最根本的法则之一。或许,你们共同追寻的那个医道极致,那个生命奥秘的终点,本就囊括了‘生’与‘死’的全部范畴。”

“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于内耗,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主次分明?”

她微微停顿,让话语的力量沉淀,继而语气变得更加恳切:

“携手同行,共同去探索这无垠天地,见识更多生命的奇迹与死亡的奥秘,将你们的力量合而为一,去面对外界真正的挑战,岂不比在这方寸灵台之内,无休止地争斗、消耗,更有意义,也更符合你们共同的……初衷?”

她这番话,并非简单的劝解,更像是一种启迪,一种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洞察。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击在“暗夜”的心头,也透过那具躯壳,清晰地传递给了在意识深处挣扎、倾听的主人格谢云舟。

“暗夜”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邪魅与嘲弄,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褪去。他沉默了下来,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无比的情感风暴——有被说中心事的愤怒,有长久以来被压抑的不甘,有对未知的挣扎,但最终,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仿佛耗尽了力气般,缓缓平息下来,化为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疲惫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女人,”他再次开口,声音里的冰冷锐利削减了大半,只剩下些许惯性的硬壳,“你总是这样……多管闲事。”他冷哼了一声,却不再带有攻击性。

他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凤九歌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随即又瞥了一眼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如同护犊雄狮般的萧无痕,有些别扭地扯了扯嘴角:

“……算了。看在这蠢货连老底都掏空了的份上……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麻烦’,我会……替他清理干净。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眼中那幽深冰冷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周身那股危险邪魅的气息也瞬间消散无踪。谢云舟(主人格)的身体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抬手扶了扶额,眼神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清明,带着几分茫然和浓浓的歉意看向萧无痕与凤九歌:“刚才……是他又出来了?他没……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做什么出格的事吧?真是……抱歉。”

凤九歌与萧无痕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情绪。凤九歌脸上绽开一个温婉而了然的微笑,轻轻摇头:“无妨。‘暗夜’他……其实也只是在用他特有的方式,与我们……告别罢了。”

谢云舟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次副人格的出现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少了往日那种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暴戾冲突与争夺主导权的激烈对抗,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妥协的平静,甚至,在那平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微弱的、朝向合作的意向。

或许,凤九歌那番直指本心、充满智慧的话语,真的如同钥匙般,打开了他与“暗夜”之间那扇沉重的心门,触动了“暗夜”内心深处,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与主人格达成某种平衡与和解的念头。

这份于离别之际,意外促成的、无声的和解征兆,或许,将是谢云舟此番远行,所收获的最为珍贵的一份礼物。

四、 晨雾别离情,江湖再相逢

秋雨在黎明前终于意兴阑珊,悄然停歇。天空泛着一种混沌的、介于灰白与鱼肚白之间的朦胧光泽,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雾,如同技艺最高超的织女织就的轻纱,飘飘渺渺地笼罩着巍峨肃穆的皇城,将朱墙碧瓦、飞檐斗拱都渲染得如同仙境楼阁,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帝都东门外,十里长亭畔,几株垂柳在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光秃的枝条,枝叶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偶尔滴落,在湿润的泥土上晕开小小的圆痕。

萧无痕与凤九歌并肩立于亭中,皆身着常服,萧无痕是一袭玄色暗纹锦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沉凝;凤九歌则是一身月白云纹宫装,外罩一件莲青色的斗篷,清雅绝伦。他们身后,只跟着数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贴身侍卫,以及如同影子般沉默伫立的暗一。没有煊赫的帝王仪仗,没有繁琐的宫廷礼节,此刻,他们只是来为一位即将远行的挚友送别。

谢云舟已牵着他的坐骑——一匹神骏不凡、通体雪白无杂毛的骏马,等候在亭外。他依旧是一身青衫,背负行囊长剑,立于朦胧晨雾之中,身姿如松,气质出尘,仿佛下一刻就要踏云而去、回归仙班的世外高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谢云舟勒了勒马缰,那白马打了个响鼻,喷出团团白气。他转向亭中的帝后二人,拱手一礼,笑容洒脱不羁,冲淡了周遭弥漫的离愁别绪,“陛下,娘娘,就送到此处吧。前路漫漫,云舟就此别过。”

萧无痕深深地看着他,目光复杂,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沉甸甸的两个字:“保重。”

凤九歌步出亭子,晨雾沾湿了她鬓角的发丝,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她走到谢云舟马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心绣制、针脚细密、散发着淡淡药香的锦囊,递了过去,眼中满是不舍与殷殷的祝福:

“云舟,这里面备了一些全国通兑的银票,以及太医院根据你留下的方子改良制作的伤药、解毒丹。虽知你医术通神,寻常之物难入你眼,但出门在外,总归是有备无患。”

“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更柔,“这是我昨夜……于灯下亲手为你抄录的一卷《平安经》,虽非高僧开光,却字字蕴含着我与陛下对你的祝愿。望你……随身携带,佑你一路平安,逢凶化吉。”

谢云舟接过那尚带着她指尖温度与淡淡馨香的锦囊,触手温润。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低头看了看那精致的绣纹,又握了握那锦囊,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切情谊与重量。他郑重地将锦囊收入怀中,贴肉放好,抬眸看向凤九歌,目光清澈见底,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诚挚:

“多谢娘娘厚意,云舟……定当妥善珍藏。”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叮嘱:“娘娘亦请保重凤体。琉璃化之症虽暂得缓解,然根基犹有损伤,万事务必谨慎,切莫再如以往那般,不顾自身,轻易涉险。”

最后,他目光转向萧无痕,语气是难得的、摒弃了所有玩笑成分的郑重:

“陛下,朝堂之事,云舟一介江湖野人,不便置喙。唯愿陛下,能始终铭记开创这‘昭明’之世的初心,善保龙体,勿要过于操劳。这天下……这来之不易的盛世景象,离不开陛下的执掌与引领。”

萧无痕迎着他的目光,重重颔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的话,朕……记下了。”

该说的,似乎都已说尽;该叮嘱的,也已反复叮咛。空气仿佛凝滞,唯有那淡淡的、湿冷的晨雾在三人之间无声流淌,将那份离别的愁绪渲染得愈发浓重。

谢云舟忽然朗声一笑,那笑声清越悠扬,如同玉石相击,瞬间打破了这沉凝的气氛,仿佛将所有的离愁别绪都涤荡一空。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调转马头,青衫的下摆在晨风中猎猎拂动。他最后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帝后,眼神澄澈,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友人的祝福。

“山水有相逢!”他清越的声音如同鹤唳九天,穿透层层薄雾,在空旷的官道上悠悠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二位珍重——!云舟去也——!”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白马仿佛通晓主人心意,发出一声高亢激昂的长嘶,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雪白箭矢,又如同挣脱束缚的白色蛟龙,瞬间冲破了朦胧的雾霭,向着官道尽头、那广阔无垠、充满未知的天地,疾驰而去!

那抹青色的身影在白马之上,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小点,融入了天地交界处的茫茫雾色之中,再也寻觅不见。

萧无痕与凤九歌依旧并肩伫立在长亭之外,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谢云舟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最后的影子刻入心底。直到东方的天际,朝阳终于奋力挣脱了最后一丝云层与雾气的束缚,将万丈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驱散了晨雾,照亮了山河,也仿佛将他们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离愁,悄然驱散了几分。

“他走了。”凤九歌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空落,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与深深的祝福。

“嗯。”萧无痕紧了紧一直握着她的手,目光依旧悠远地望向远方,那里天地广阔,云卷云舒,“他会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道……在那片江湖。”

真正的知己之情,并非形影不离,朝夕相处。而是即使远隔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亦能感知彼此安好,心灵相通。并在对方需要之时,能够毫不犹豫,倾力相助。他们尊重并理解谢云舟的选择,并由衷地祝愿他,在那片属于他的广阔天地里,无拘无束,恣意翱翔,最终抵达他那医道的极致,实现他济世救人的宏愿。

五、 影踪现江南,风雨欲满楼

送别谢云舟所带来的淡淡感伤与空茫,尚未在心头完全沉淀、消散,现实冰冷而尖锐的危机,便已带着急促的脚步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宫廷表面上的平静。

就在谢云舟离开后的第三日,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皇城的飞檐。暗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内,带来的消息,让本就凝重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陛下,娘娘,”暗一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仿佛弓弦绷紧到极致般的急促与凝重,“我们安插在江南的‘暗桩’,历经周折,甚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捕捉到了一条关于‘影先生’的确切线索!”

萧无痕原本正在批阅奏章的手猛地一顿,朱笔在昂贵的宣纸上划开一道刺目的红痕。他倏然抬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暗一,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讲!”

“是!”暗一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却依旧条理清晰,“三日前,我们的人冒险潜伏在靖南王府外一条极为隐秘、疑似用于传递紧急消息的通道附近。于子夜时分,发现一名形迹鬼祟、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轻身功夫极高的身影,避开了王府明哨暗岗,悄然潜入府内!”

“根据对其身形高矮、步伐起落习惯、以及其在潜入过程中因避开巡逻队而偶尔泄露出的那一丝内力气息判断,与我们皇城司秘密档案中,所记录的前朝二皇子府首席谋士‘影先生’的体貌特征、行动风格乃至武功路数,吻合度……高达七成以上!”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我们那名经验老道的暗桩,冒着被发现的巨大风险,凭借高超的潜伏技巧,贴近到极限距离,隐约听到了靖南王那位心腹管家在秘密迎接此人时,用极其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语气,低声称呼了一句——‘影先生’!绝不会有错!”

“果然在江南!果然与靖南王勾结在了一起!”萧无痕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案上的笔墨纸砚俱是一震!他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的森然杀机几乎让御书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眼中怒火与冰寒交织,仿佛要将千里之外的靖南王府焚烧成灰烬!

“好!好一个靖南王!好一个朕的皇叔!表面恭顺,年年上表称臣,背地里却干着勾结前朝余孽、阴谋篡逆的勾当!真是朕的好臣子!”

凤九歌坐在一旁,闻言,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寒渊。靖南王!那可是镇守江南多年,树大根深,手握重兵,且在富甲天下的江南之地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实权藩王!若他真的铁了心要与“影先生”及那些盘踞在江南、能量不容小觑的前朝遗老势力联手,再得到那笔神秘莫测、数额惊人的“潜龙”巨富作为支撑……其所能掀起的风浪,其带来的威胁,将远远超过那些散兵游勇或是单纯的阴谋诡计!这已不再是疥癣之疾,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心腹大患!

“还有,”暗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连他这样历经无数风浪的皇城司指挥使,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后怕,“我们的人根据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不惜动用最高级别的潜伏力量,顺藤摸瓜,交叉验证后发现,近半年来,江南各地,尤其是苏杭、扬州等赋税重地,有多笔来源成谜、数额极其庞大的资金,通过层层伪装、极其复杂的钱庄网络和地下渠道,如同百川归海般,最终都流向了靖南王通过白手套暗中控制的大量田庄、秘密开采的矿山,以及……几处位于偏僻山区、守卫极其森严、疑似正在秘密训练的精锐私兵营地!”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结论:

“而这几笔庞大资金在流转过程中,所使用的某些特定隐秘标记、账目处理的手法和规律,与我们户部清查前朝档案时,发现的‘潜龙’账目中所使用的暗记和模式……高度吻合!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同一来源!”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勾勒出一幅清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图画!

那不知所踪、神秘莫测的“潜龙”巨富,正是靖南王和“影先生”用以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打造军械、维系其庞大阴谋网络运转的金钱血脉!

而那狡诈如狐、诡计多端的“影先生”,则为他们的叛乱提供了最阴险、最有效的策略谋划与情报支持!

再加上靖南王本身在江南根深蒂固的权势、以及他手中那不容小觑的军队和正在秘密训练的私兵……

一个意图颠覆刚刚诞生、尚未完全站稳脚跟的昭明王朝的巨大阴谋联盟,已然在帝国最为富庶、也最为关键的江南地区,悄然成型,并张开了它那贪婪而危险的獠牙!

萧无痕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面悬挂着巨大昭明王朝舆图的墙壁前。他的背影在烛光与窗外透进来的阴沉天光映照下,挺拔如孤峰,却散发出一种足以令万物冻结的恐怖寒意。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舆图上那片代表着江南的、色彩明丽、水系密布的区域,仿佛要透过这薄薄的图纸,看清那背后隐藏的所有肮脏与背叛。

谢云舟的毅然离去,使得朝廷在未来可能面对的、诸如“影先生”或“新月夫人”残党可能使用的诡异蛊毒、或是其他超乎常理的阴损手段时,失去了一位最顶尖的、足以定鼎乾坤的医毒高手,少了一份至关重要的保障与底气。而此刻江南局势的急剧恶化,证据确凿地将潜在的矛盾与威胁,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推向了随时可能全面爆发、必须刀兵相见的边缘!

内忧,外患,仿佛两座沉重无比的大山,在这一瞬间,同时轰然压下,考验着这位年轻帝王的神经与意志。

凤九歌悄然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凝视着那片山雨欲来的江南。她纤细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沉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萧无痕身上散发出的、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以及那愤怒之下,更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海面般的冷静与决绝。

然而,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之下,她的眼神,却在最初的震惊与沉重之后,一点点变得愈发坚定,愈发清澈,如同被雨水反复洗刷过的琉璃,不染尘埃,映照着决然的光芒。

她轻轻抬起手,将自己微凉却稳定的手,覆在了他紧握成拳、青筋隐现的大手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传递着无声却强大的支持与力量。她的声音不大,在这死寂的御书房内,却清晰得如同玉磬轻鸣,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更带着与他共同面对腥风血雨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陛下,该来的,终究会来。江南这片锦绣之地,藏污纳垢太久……也是时候,该去彻底地……清扫一番了。”

萧无痕反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地、完全地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之中,那力道,大得几乎有些疼痛,仿佛要从这接触中,汲取支撑他面对接下来一切狂风暴雨的力量与勇气。他眼中那翻腾的暴戾与杀意,在这只手的安抚下,渐渐沉淀、收敛,最终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内敛、也更为可怕的——冷静到了极致的决断。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射向垂手肃立的暗一,声音冰寒刺骨,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悍然下令:

“传朕旨意!皇城司所有力量,给朕像梳子一样,严密监控江南一切异常动向!重点是靖南王府及其党羽,以及与‘潜龙’资金相关的所有钱庄、商号、田庄、矿山!朕要知道他们每日吃了什么,见了谁!”

“密令北境边军,挑选最忠诚可靠的三万精锐,以例行换防、边境演练为名,偃旗息鼓,秘密向江淮地区靠拢集结!动作要快,更要隐秘!”

“命兵部、户部,即刻放下所有次要事务,联合拟定南下平叛的详细作战方略,以及相应的粮草、军械、饷银调度保障方案!朕,只给他们三天时间!”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金戈铁马的凛冽,目光锐利如刀,斩钉截铁地吐出最终的决定:

“朕,要御驾亲征!”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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