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宣纸,粗糙而微凉,带着三日来日夜不休沾染上的墨香与她的体温。那墨迹仿佛尚未干透,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与惊疑。然而,那由浓墨赫然书写的“凤长渊”三字,却仿佛瞬间化为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凤九歌指尖猛地一缩,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从尾椎骨急速窜起,如同毒蛇般蜿蜒而上,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去了节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猛烈地撞击着血肉之躯,几乎要撕裂那层薄弱的禁锢,从急剧起伏的喉咙口蹦出来。
养父……凤长渊!
那个在前世,被她这个被猪油蒙了心、愚蠢至极的蠢货,亲手用苏清婉精心伪造的“通敌书信”推向万劫不复深渊,最终在荒凉凄苦的流放途中受尽折磨、屈死于南方湿热险恶的瘴疠之地的养父!记忆中,他离京时那失望透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却又在浑浊眼底深处带着最后一丝难以割舍的、复杂的、属于父亲的眼神,如同世间最锋利淬毒的针,日夜不休地、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灵魂,成为她永生难以磨灭的梦魇。
那个在今生,在她历经生死、侥幸重生归来后,眼中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因前世种种而自然产生的疏离,却依旧在她及笄礼上,顶着朝堂内外可能存在的非议与探究目光,给予她这位首辅嫡女应有尊荣与体面的养父!
这本混乱不堪、如同纠缠乱麻的赈灾账册之中,那几笔去向诡秘、遮掩重重、数额惊人得几乎能养活一支小型军队的款项,千丝万缕,迂回曲折,如同狡猾的泥鳅钻过层层淤泥,其最终的指向……那模糊却坚韧的线索,竟然丝丝缕缕地缠绕向了他的名下?
是有人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构陷栽赃?利用这赈灾事宜头绪繁多、人员混杂、账目本就容易混乱不清的绝佳时机,将贪墨的巨款悄无声息地转移,再披上“打点各方”、“紧急疏通”这类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空泛无物、经不起深究的外衣,最终巧妙地让凤长渊成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背负所有罪责的替罪羔羊?若真如此,这幕后黑手对凤府内部运作流程之熟悉,对账房关窍之精通,心思之缜密歹毒,布局之深远老辣,简直令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窟!苏清婉?她确有动机,也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试图离间他们父女感情,她安插人手、渗透影响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但她入府时日毕竟尚短,根基未稳,手真的能伸得如此之长,布局能如此之深、如此之早吗?还是……这庞大似深海、盘根错节的凤府之内,早已潜藏着连祖母那般慧眼都未能完全察觉的、对凤长渊或对整个凤家心怀叵测、伺机而动的毒蛇?
又或者……凤九歌猛地掐紧了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强行阻止自己再顺着这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思路想下去。那念头如同阴沟里悄然滋生的、带着黏腻触感的藤蔓,带着湿冷滑腻的死亡气息,紧紧缠绕上她的脊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又或者,凤长渊本人,这位一向以清流风骨示人、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当朝首辅,确有那不为人知的、迫不得已的、甚至可能肮脏不堪的难言之隐?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派系争斗你死我活,维持偌大一个家族门楣不倒、维系一个庞大政治派系的运转、打点各方关系,是否真有无法摆在明面上的、庞大到惊人的、如同无底洞般的开销,迫使他不得不动用这些来路不甚光明、甚至可能沾着血泪的款项?前世,她沉溺于自己的骄纵虚荣与那可笑的、一厢情愿的痴恋,对朝堂风云变幻、家族维系背后必然存在的阴影与污浊一无所知,如同蒙着眼睛在万丈悬崖边缘跳舞,粉身碎骨亦是必然。如今侥幸重生,带着血与泪的教训,方才窥见了这冰山之一角,才惊觉这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凤府深处,所隐藏的潭水,其深度与浑浊,其下的暗流汹涌与嗜血巨兽,远远超出了她最坏的、最大胆的想象!
无论如何,此刻绝不能声张!绝不能打草惊蛇!在未明真相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凤九歌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陈年墨味、纸张霉味以及烛火燃烧后残留的烟火气的冰冷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般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凛冽的刺痛,勉强压制住翻江倒海般、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乱心绪。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写有最惊人推断、墨迹犹未全干的草稿纸迅速抽起,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凑近桌角那盏依旧在跳跃着橘黄色不安光芒的烛火。火舌仿佛瞬间拥有了贪婪的生命,迫不及待地舔舐上纸张脆弱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将其上那触目惊心、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字迹无情地吞噬,化为蜷曲的、边缘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焦黑碎片,最终,无力地、轻飘飘地坠落,成为紫檀木书案上一小撮微不足道的、带着余温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什么的灰烬。
她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蓝色封皮已然磨损卷边、甚至沾染了不知名污渍的账册,以及桌上那厚厚一沓凝聚了她三日不眠不休心血、整理得条理渐趋清晰的条目上。祖母凤老夫人要的,首先是一个结果,是证明她凤九歌拥有梳理乱局、洞察秋毫、堪当大任的“能力”,是证明她并非一无是处、只会惹祸、需要家族不断擦屁股的嫡女。至于这清晰脉络之下,是否隐藏着足以颠覆认知、甚至动摇凤家根基的毒瘤与暗疮,在她尚未获得祖母毫无保留的信任、没有足够的力量自保和查明全部真相之前,贸然揭开,无异于引火烧身,甚至可能惊动真正的黑手,使其隐匿得更深,或者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当前首要,是完美通过祖母的考验。唯有借此机会站稳脚跟,赢得祖母的青睐与一定程度的庇护,她才能在这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凤府中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本和空间,去徐徐图之,抽丝剥茧,查清这背后的一切真相,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心意既定,她再次沉下心来,仿佛老僧入定,将所有的震惊、猜疑与不安如同扫除尘埃般强行压下,将全部精神、每一分注意力都投入到条陈的最终撰写与润色之中。她刻意略过了那几笔指向凤长渊的、最为敏感模糊、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款项的深入追查与明确定性,只将其谨慎地、含糊地归入“待核专项支出”一类,并特意用朱笔在一旁标注“名目不清,凭证缺失,需当面询证经手人及最终收款方核实,暂不计入常规收支,建议另行专项彻查”。而对于其他那些中下层管事级别中饱私囊、虚报冒领、重复计费、手段算不上高明的漏洞,她则毫不客气,用清晰精准、鞭辟入里的语言、明确无误、形成鲜明对比的数据,一一罗列出来,并附上了自己依据前世模糊记忆与现代知识绘制的、简洁直观、一目了然的收支对比图表,务求让人一看便知,无法辩驳,将那些蠹虫的行径暴露于阳光之下。
当她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支陪伴了她三昼夜的狼毫笔轻轻搁置在冰凉青玉笔山上时,窗外天际已然再次泛起了朦胧的、鱼肚白般的灰白色,顽强地、一点点地驱散了深夜的浓墨。清冷的、带着晨露微甜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悄无声息地、温柔地漫入书房,与桌上那盏即将燃尽、灯花噼啪作响的烛火微弱光芒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静谧的氛围。三日之期,已至。
汀兰轻手轻脚地端来温度适宜的温水,伺候凤九歌净面,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换上那身早已备好的、颜色温和雅致的藕荷色绣缠枝玉兰襦裙,外罩一件月白底色、绣着云纹的比甲。她手持一柄温润的玉梳,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凤九歌因缺乏休息而略显干涩、失去光泽的长发,试图用精心调制的、颜色自然的脂粉掩盖她脸上无法完全消除的、如同烙印般的疲惫与苍白。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汀兰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凤九歌眼下那无法忽视的、浓重得化不开的淡青色阴影,心疼地低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眼圈微微泛红,“整整三日,您合眼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五个时辰,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若是夫人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心疼……”
凤九歌透过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看到汀兰眼中真切的担忧与泛红的眼眶,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暖,仿佛有一股温热的细流注入冰封的心田。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汀兰放在自己肩上的、带着薄茧的手背,露出一抹宽慰却异常坚定的、如同磐石般的浅笑,声音虽因连续熬夜而略显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傻丫头,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世间从未有不劳而获、天上掉馅饼之事,想要得到些什么,总要先付出相应的、甚至更为惨痛的代价。这点辛苦,与未来可能面临的狂风暴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语气转为沉稳,“走吧,莫让祖母久等,今日才是真正的关键。”
再次踏入松鹤堂那庄严静谧的地界,庭院内的氛围与三日前看似并无二致。苍松依旧翠绿挺拔,如同忠诚的卫士,晨间的檀香依旧在空气中袅娜盘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廊下侍立的丫鬟们依旧身着统一的豆青比甲,垂手恭立,姿态谦卑得如同没有生命的玉雕。然而,凤九歌却凭借着重生后异常敏锐的直觉,察觉到那些看似低眉顺目、波澜不惊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几丝难以言状的、更加深入的探究与审度,如同无数无形的、带着试探的丝线,悄然缠绕在她身上,试图穿透她那层沉静的外表。她目不斜视,捧着整理好的、厚厚一叠条陈与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原账册,步履沉稳,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间象征着凤家最高权威、也决定着她未来命运的暖阁,内心虽波澜暗涌,各种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面上却沉静如水,不起丝毫涟漪。
暖阁内,凤老夫人依旧端坐在那张紫檀木雕花圈椅中,身姿挺拔如松,仿佛这三日时光并未在她这位历经风霜的老人身上留下任何疲惫的痕迹。她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深沉、近乎玄色的绛紫色常服,以同色系丝线绣着繁复精致的暗纹,在窗外透入的、愈发明亮的晨光下隐隐流动,泛着幽微的光泽,衬得她布满岁月沟壑的面容愈发肃穆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见凤九歌进来,她只极快地抬了抬眼,目光在她手中那叠整齐的、墨香隐隐的文书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事。
“孙女九歌,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松鹤长春。”凤九歌加快步伐上前,在距离老夫人五步之遥、恰到好处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无可挑剔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温婉柔顺,如同山间清泉,姿态谦卑至极,将首辅嫡女的教养与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起来吧,到祖母跟前儿来坐。”凤老夫人的声音平和舒缓,听不出太多情绪,如同任何一位寻常人家慈爱温和的祖母,她抬手指了指炕沿另一侧铺着软垫的位置,语气寻常得仿佛只是家常闲话。
“谢祖母。”我依言起身,莲步轻移,小心翼翼地在那光滑的炕沿上坐了半个身子,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双手优雅地交叠置于膝上,眼帘微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白皙如玉的脸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一副随时准备恭聆训示、驯顺乖巧的模样。
侍立一旁的常嬷嬷立刻上前,无声地、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般接过那叠承载着凤九歌三日心血与未来希望的纸张,转身,步履轻缓却异常稳定地呈送到凤老夫人面前那张红木嵌螺钿、做工精致的小几上。
老夫人并未立刻翻阅,而是先伸出那双布满岁月纹路、指节分明却依旧稳健有力、曾执掌凤家权柄多年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轻轻抚过条陈封面那干净挺括的纸张,指尖细致地感受着其下墨迹未干透带来的微微湿润与凹凸不平的触感。那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评估与审视的意味,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评估着某种未知的、可能带来变革的材料的质地与潜力。良久,在她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时,老夫人才用指尖拈起封页的一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缓缓地、一页页地翻开。
一时间,暖阁内静得令人窒息,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纸张被一页页翻动的、轻微而富有韵律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在啃食桑叶,细密而持续,敲击在人的心弦上。以及,旁边红泥小炉上,那只银质执壶中茶水将沸未沸时,那细密而持续的、带着某种焦灼感的“嗡嗡”鸣响,如同某种隐秘而急促的催促。空气中弥漫的、原本令人心静的檀香气味,似乎也在这极致紧绷的安静中变得越发浓郁沉凝,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凤九歌垂眸静立,眼观鼻,鼻观心,将所有杂念摒弃,耐心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等待着命运之锤的落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祖母那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正在那些她精心划分的收支类别、简洁直观得如同利刃的对比图表、以及她用朱笔特意圈出、标注清晰得如同罪状的漏洞处缓缓移动,逐字逐句地、不放过任何细节地审阅。时间在这令人难熬的寂静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锋利刀尖上行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动的声音,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中有力而克制地、如同撞鼓般搏动。她在赌,以自己未来的命运为注,赌祖母的睿智与对家族利益的绝对看重,会最终压倒对她个人身上那点“异常”与“不可控”的猜疑与忌惮。
仿佛过了许久,久到凤九歌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又仿佛只是片刻,在她紧绷的神经即将达到极限时,凤老夫人终于合上了条陈的最后一项,发出了轻微却清晰的“啪”的一声。她并未立刻开口评价,也未看向下方恭敬侍立的凤九歌,而是将目光淡淡地、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远意味投向窗外,落在那株姿态最是奇崛险峻、枝干如虬龙般盘绕不屈的古松之上,眼神幽深难测,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物,看到了某些久远的、被尘埃掩埋的、不为人知的画面与时光深处的秘密,与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
“常嬷嬷。”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金石交击般冰冷而坚定的决断力,“带九小姐去‘墨韵斋’。其余人等,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近暖阁十步之内,违者,家法重处,绝不姑息。”
“是,老夫人。”常嬷嬷立刻躬身应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每日都会发生的一个指令,然而她低垂的、掩在阴影下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混杂着惊讶与了然的光芒。
墨韵斋?
凤九歌心中微动,泛起一丝涟漪。她在凤府生活十几年,自认对府中各处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说过松鹤堂内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处所。但看常嬷嬷那习以为常、毫不迟疑的反应,以及祖母此刻异常郑重、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肃穆神态,这“墨韵斋”绝非普通书房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隐藏在这座恢弘府邸最深处的、只有极少数核心掌权者才能踏足的、承载着凤家真正秘密的禁地。
她依言跟上常嬷嬷的脚步,内心警惕瞬间提升至最高,每一个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张开。常嬷嬷并未走向暖阁通往外面庭院的那扇门,而是绕到暖阁内侧,在一面看似毫无缝隙、与周围墙壁浑然一体、绘着意境高远深奥、笔触苍劲的《松下问道图》的乌木墙壁前停下。只见常嬷嬷伸出那双保养得宜、却依旧能看出岁月与劳碌痕迹的手,在那幅图上古松盘绕错节、遒劲有力的根部,几个看似天然生成、毫不起眼、与树皮纹路完美融合的树瘤上,以一种独特而复杂、仿佛暗合某种玄奥规律的节奏和顺序,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精准地按压了几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在此刻寂静环境中清晰可闻的机括响动,在暖阁内突兀地响起。
那面看似坚不可摧、厚重无比的乌木墙壁,竟悄无声息地、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动般,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幽深狭窄的缝隙,仿佛沉睡的巨兽悄然张开了它神秘的口。一股混合着陈年书卷特有的霉味、防蛀草药清苦凛冽的气息,以及某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年月、异常沉静古老、带着岁月包浆的檀香味道,顿时从缝隙中扑面而来,带着地底特有的、微凉而湿润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气息。
密室!
凤九歌心中凛然,果然如此!祖母竟然直接带她进入了这只有凤家真正核心掌权者才能踏足的密室!这既是对她方才所呈上条陈背后展现出的惊人能力的初步认可与奖励,无疑也是一场更深层次的、关乎信任、忠诚与真实目的的、更为严峻甚至危险的考验。
“九小姐,请。”常嬷嬷侧身让开通道,语气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无可挑剔的恭敬,但那双历经风霜、看透世情的眼睛深处,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凝重,如同最精细严密的筛子,试图过滤出凤九歌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次心跳的异常。
凤九歌定了定神,将心中所有翻腾的、如同潮水般的思绪强行压下,面上不露半分异色,没有丝毫犹豫与怯懦,迈步便踏入了那道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门。在她身影完全没入其后那片未知的、带着寒意与神秘的黑暗时,那暗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严丝合缝地、精准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将外界的阳光、喧嚣与一切生机彻底隔绝,只留下绝对的寂静与压迫。
门后的阶梯不长,以厚重青石砌成,打磨得还算光滑,旋转向下约莫十余级便到了底。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不算特别宽敞,却处处透露出古朴、肃穆甚至庄严沉重气息的密室。四壁皆是厚重的、打磨光滑却依旧带着石料天然粗粝感的青石墙,严实地隔绝了地上的一切声响,墙上等距离地镶嵌着几盏造型古拙、纹饰奇异的青铜长明灯,灯油不知是何物特殊所制,燃烧时散发出宁静而温和的、略带昏黄的光芒,勉强驱散了地下的阴冷与绝对的黑暗,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被扭曲拉长的巨大阴影,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里凝滞地、缓慢地流淌着那股独特的、混合了书香、药香与古老檀香的复杂气息,更添几分神秘莫测与岁月沉淀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厚重感。
密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厚重、木质油亮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皆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却并无过多奢华炫目的装饰,另有一盏造型极为古朴、似乎传承久远、带着某种蛮荒气息的青铜雁鱼灯,雁颈修长优雅,鱼身灵动逼真,工艺精湛绝伦,绝非俗物。靠墙的位置,是几排顶天立地的深色木质书架,用料扎实,结构沉稳,上面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种线装古籍、贴着标签的卷宗匣子以及用丝线捆扎的密封羊皮卷,有些书脊上的字迹已然模糊难辨,纸张泛黄发脆,仿佛一触即碎,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沉淀的、或许惊世的智慧。
然而,凤九歌的目光,在快速而谨慎地扫过密室整体环境后,却不由自主地、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般,被书架最内侧、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几乎被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所吸引。
那里,静静地、仿佛沉睡了千年般,躺着一本极其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破旧的古籍。
那本书没有书名,封面与书脊是异常陈旧的、近乎墨色的深褐,材质非纸非帛,在长明灯不甚明亮、摇曳闪烁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玉石内敛温润又带着琉璃易碎脆硬的奇异光泽。更让她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撞了一下灵魂的是,在她目光触及那本书的瞬间,她识海深处,那面自重生以来便与她性命交修、多数时间沉寂无声的因果镜,竟极其轻微地、自发地、带着一丝雀跃般地颤动了一下,传来一丝若有若无、如同冰雪初融时第一缕阳光带来的微弱暖意,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深处。
就在这时,脑海中,系统精灵小镜那特有的、略带机械质感、通常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突兀响起,罕见地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急促与高度警示意味: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高纯度特殊能量残留场域,笼罩整个密室空间。能量频谱分析……与本系统核心源程序部分编码存在高度同频共振现象!初步判定为同等级或近似等级规则造物长期存在后形成的能量印记。】
【紧急提示:宿主,谨慎接触此空间内任何非自然能量富集物品,尤其是……(信号受到未知干扰般的细微杂音)……尤其是那本无标题的深褐色封皮古籍!其能量反应最为异常活跃,存在未定义风险!重复,存在未定义风险!】
凤九歌心中巨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系统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证实了她那不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这间密室,以及那本看似平凡无奇的无名古籍,果然隐藏着惊天的大秘密!甚至可能与她的重生、与这来历不明的因果镜系统本身,有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千丝万缕的、至关重要的未知关联!她强行压下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探究冲动,牢记系统的严厉警告,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将目光从那本古籍上移开,仿佛只是随意打量了一下密室古朴沉郁的环境,最终将视线恭敬地、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顺从,投向随后沉稳步入密室的凤老夫人。
老夫人步入密室,常嬷嬷并未跟随,暗门在她身后再次无声、精准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光线与声响。此刻,这方绝对幽静、与世隔绝、仿佛独立于时间之外的石室空间里,只剩下祖孙二人相对而立。长明灯稳定而昏黄的光芒在老夫人饱经风霜、每一道皱纹都刻满智慧与威严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深浅不一的阴影,让她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秘密的眼眸更显迫人,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血肉皮囊,直窥人心最隐秘、最阴暗的角落,无所遁形。
她缓步走到紫檀木书案之后,沉稳落座,身姿依旧挺拔,并未示意凤九歌也可坐下,目光如两柄千锤百炼、吹毛断发、寒意逼人的无形利剑,骤然出鞘,毫无预兆地、直刺而来,将她从头到脚,从外在的细微举止到内在的每一丝灵魂波动,审视得通透无比,仿佛要将她里外翻个遍,寻找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现在,这里没有第三双耳朵。”老夫人的声音在密闭的、拥有极佳吸音效果的石室内低沉地回荡,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如同山岳倾覆般的压力,“告诉祖母,你呈上的这份条陈,依据的所谓‘分类列项、借贷相抵’之法,精妙严谨,逻辑自成一体,环环相扣,绝非寻常杂书野史、坊间传闻所能载,更非……寻常闺阁女子,甚至那些浸淫账房数十年的老手所能凭空悟出、运用得如此纯熟。你近日性情大变,沉稳隐忍得不像个孩子,心思之缜密,眼光之毒辣,更兼知晓此等闻所未闻、迥异于常之术……”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前倾了少许,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大权多年蕴养出来的、如同实质山岳般的、混合着威严与冷酷的威压,轰然倾泻,毫无保留地尽数压向静立在下方的、身形单薄的凤九歌:
“丫头,你老实告诉祖母,你近日究竟遇到了何事?或者说……你究竟,‘遇到’了何人?是谁……在背后指点于你?给你这般胆量与能力?”
来了!最直接、最尖锐、也最危险的质问!直指她重生以来所有变化的核心,也是她必须小心应对、不能有丝毫差池的生死关头!
凤九歌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她早已料到心思深沉的祖母会有此一问,却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并且是在这象征着凤家最深层秘密与绝对权力的密室里,以如此不容闪避、不容敷衍、必须给出交代的方式提出。
她绝不能说出重生的真相!那太过惊世骇俗,超越了常理认知,更可能被视为妖孽附体,引来无法预料的灭顶之灾,甚至可能牵连到她想要保护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早已准备好的、漏洞百出的“梦中高人”之说,在此刻老夫人那仿佛能洞悉一切谎言、直抵灵魂本源、冰冷无情的目光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纸糊的城墙,一戳即破。她需要更合理、更震撼、也更能体现自身“独特价值”与“可控性”的解释,更需要……展现出一种有限的、恰到好处的、以退为进的“坦诚”,来换取祖母初步的、基于利益权衡的信任,或者说,换取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合作”与“互相利用”的、脆弱而危险的可能。
凤九歌深深地吸了一口密室内那冰冷而带着陈腐书香、仿佛能冻结思维的空气,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抬起头,毫无畏惧地、勇敢地迎上祖母那锐利如鹰隼、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深邃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如同未被污染的山泉,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被至亲之人如此严厉质疑时应有的委屈与倔强,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生死轮回、破釜沉舟后才会拥有的、异乎寻常的平静与决然,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祖母明鉴。”她开口,声音因紧张与刻意控制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如同风中摇曳的蛛丝,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回荡在寂静得可怕的石室中,“孙女不敢有丝毫隐瞒。孙女近日……确实经历了一些……超乎寻常、难以理解、甚至堪称诡异的之事。”
她斟酌着词语,语速缓慢而清晰,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勇气,都在心中反复权衡着利弊得失,走在危险的钢丝上:“并非遇到了具体的‘何人’,而是……而是在及笄礼前夜,孙女于梦中,神魂仿佛被一股无形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脱离躯壳,飘飘荡荡,浑浑噩噩,不知其所往,最终……坠落于一片无垠的、死寂的、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混沌虚无之地。那里无光无暗,无上无下,无始无终,时空的概念变得模糊,唯有无穷无尽、破碎的、如同万千琉璃镜面般流淌闪烁着、相互碰撞湮灭的光影碎片,它们无序地、疯狂地飞舞、碰撞,映照出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无法理解、甚至令人san值狂掉的景象与庞杂到爆炸的知识……”
她开始精心编织一个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将因果镜系统带来的部分信息与能力巧妙嫁接的谎言,包装成一场光怪陆离、无法证伪的“梦境奇遇”:“孙女的神魂在其中无助地沉浮、挣扎,不知岁月流逝,感受不到时间的意义,那些碎片化的知识、模糊的画面、甚至是一些难以言喻的、关于未来的零星预感,便不受控制地、强行地、如同洪水决堤般涌入孙女的神魂之中,如同最深刻的烙印,难以磨灭。其中,便包括了这看似精妙、实则只是冰山一角的记账之法,还有一些……零星的、关于人心鬼蜮、笑里藏刀的警示,关于……身边某些人包藏祸心、口蜜腹剑的提醒,关于……家族可能在不久未来面临的、令人心悸胆寒的危机片影……”
她一边说着,一边密切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地观察着祖母的反应。见老夫人目光深沉如古潭,听得极其专注,指间一枚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戒指无意识地、缓慢地轻轻转动着,并未出言打断或立刻质疑,她心下一横,决定再抛出一个更具冲击力、更贴近未来真实发生、且关乎凤家生死存亡的“预言”,来极大地增加自己这番话的可信度与骇人听闻的分量,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地提醒这位掌舵者,提前防范那即将到来的、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导致凤家几乎满门覆灭、血流成河的惨祸!
“祖母,”凤九歌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而沉重的、仿佛源自最深梦魇的颤栗与恐惧意味,让人不寒而栗,“在那片混沌之中,万千碎片里,曾有一片极其鲜明、刺目、如同被鲜血浸透、令人心悸窒息的血色光影,如同最灼热的烙印般强行闯入、灼伤孙女的感知……那光影之中,似乎……似乎与早已故去的苏姨娘(苏清婉生母)留下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可能关乎身份的遗物隐隐关联,更……更隐隐指向……宫中某位地位尊崇无比、手握重权的贵人的隐秘往事……孙女醒来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心惊肉跳,寝食难安,那血色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联想到苏妹妹(苏清婉)近日与二皇子殿下似乎过往甚密,言行举止间颇多蹊跷不合常理之处,孙女……孙女实在忧惧于心,日夜难安,恐有包藏祸心、其心可诛的小人,借此陈年旧事生波,构陷我凤家于不忠不义、万劫不复之境地!”
她没有直接说出苏清婉会在不久后的宫宴上公然冒充前朝公主、拿出伪证发难,也没有明确点破具体是哪位宫中贵人(实为与苏姨娘有旧怨、如今贵为太后的那位)与此事关联最深,但她提到了已故苏姨娘(其身份本就与前朝覆灭有着千丝万缕、讳莫如深的联系)、宫中地位尊崇无比的贵人、如今风头正劲、对储位虎视眈眈的二皇子以及最关键的“构陷”二字,这些充满暗示性、指向性明确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足以在熟知前朝秘辛、对朝堂风向拥有野兽般敏锐直觉、且时刻警惕着凤家地位的凤老夫人心中,敲响最洪亮、最急促、代表着最高危险的警钟!
果然,在她话音刚刚落下、余音尚在石室内袅袅未散的那个瞬间,凤老夫人一直平稳放在紫檀木书案上的、戴着那枚翡翠戒指的手,几不可查地骤然收紧,指节因瞬间的巨大冲击与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色!那深不见底、平日里古井无波、仿佛能容纳一切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与凛冽刺骨的、如同数九寒风的森然寒光,但仅仅是一刹那,快到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便又被她强大的、近乎非人的自制力强行压下,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然而,那瞬间泄露出的、如同万年冰山骤然裂开一道缝隙般的剧烈情绪波动,已然被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凤九歌精准地、清晰地捕捉到,成为了她判断的重要依据。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液态的水银,压得人胸口发闷,几乎无法呼吸。祖孙二人之间的情感张力与无声交锋达到了顶点,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激烈碰撞。凤九歌这番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的“坦诚”,带着足够惊人且关乎家族生死存亡的重磅信息量,既是对自身种种“异常”变化的勉强交代,也是对自身“价值”与“预警能力”的赤裸展示,更是一次极其危险的、对祖母态度、底线与容忍度的试探。她在赌,以自己和养母的安危、以凤家的未来为注,赌祖母对凤家全局命运的关注与看重,远远超越了对她个人身上那点“异常”与“秘密”的追究兴趣与忌惮。
凤老夫人久久地、沉默地凝视着下方站得笔直的凤九歌,目光复杂难明,变幻不定,如同风云激荡的天空。有审视,有衡量,有震惊,有探究,有怀疑,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转瞬即逝的、对于那“血色光影”预言内容背后所代表的可怕可能性与颠覆性后果的深深忌惮与凛然。她没有去追问那“混沌之地”更多的、光怪陆离的细节,也没有质疑那“梦境”过于荒诞不经的真实性,甚至没有立刻深究那超越时代的记账之法的具体来源与原理,仿佛在内心飞快地权衡了无数利弊、计算了所有得失之后,暂时默认接受了这种玄之又玄、无法证伪亦无法证实、却又能解释一切“异常”的说法。冗长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在幽闭压抑的石室内无声地蔓延、发酵,只有长明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如同心跳的倒计时,衬托得这死寂越发令人心头发慌,几乎要崩溃。
就在凤九歌屏住呼吸,心脏高悬,以为祖母会继续追问那“预言”更具体的细节,或者对她这番真假掺半、惊世骇俗的说辞做出最终评判与抉择、决定她命运走向之时——
“砰!砰!砰!”
密室外,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三声急促、沉重而清晰、带着不祥意味的敲门声,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被敲响,骤然打破了室内那几乎令人窒息发狂的死寂!
紧接着,是常嬷嬷那平日里最是沉稳干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惊慌与焦灼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拥有极佳隔音效果、此刻却仿佛变得透明的石门传来,虽然模糊失真,却如同冰锥般,字字惊心,狠狠地刺入耳膜,直抵心脏: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夫人(凤九歌的养母林婉如)她……她在花园散步时,突然晕厥倒地,不省人事!脸色……脸色隐隐发青,嘴唇泛紫,口鼻间气息微弱欲绝……府医已经赶去看了,初步诊断,说是……说是像极了中了某种极为猛烈、发作迅速的奇毒之症!情况万分危急!”
“什么?!”
凤九歌失声惊呼,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毫无人色,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前世养母被苏清婉用慢性毒药一点点折磨至死、最后形销骨立、枯槁憔悴、在她怀中痛苦咽气的悲惨模样,与此刻听闻的“脸色发青、唇色泛紫”的急性中毒之状猛地重叠在一起,化作最尖锐的、撕裂灵魂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碎!
是谁?!
是苏清婉眼见无法离间她们母女感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改变策略,下此烈性毒手,意图直接铲除养母,让她彻底失去依靠?还是……自己这三日闭门查账、触及核心的举动,终究是打草惊蛇,触及了某些隐藏在府中阴暗角落的、庞大利益集团的根本利益或致命秘密,招来的疯狂报复与严厉警告?
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与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如同冰与火交织的、毁灭性的狂暴浪潮,瞬间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理智的堤坝几近崩溃,几乎让她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她再也顾不得密室中这未完的、凶险万分的、决定未来的对峙,也顾不得祖母那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冰冷如同数九寒霜、仿佛能冻结血液的眼神,猛地转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冲向那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暗门!
“站住!”
凤老夫人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年迈之人,苍老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足以冻裂灵魂的寒霜,那双平日里深邃难测、仿佛蕴含星辰的眼睛里,此刻再无半分之前的探究与权衡,只剩下属于铁血掌权者的绝对冷静、果决与凛冽刺骨的、如同实质的杀意。她出手如电,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一把牢牢按住凤九歌因极度激动与恐惧而微微颤抖、欲要前冲的单薄肩膀,那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如同山岳般的威严与压制,让凤九歌不由自主地踉跄一下,被迫停下了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
“慌什么!”老夫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定海神针,带着一种奇异而强大的、稳定人心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凤九歌的恐慌,“遇事便方寸大乱,徒有匹夫之勇,慌慌张张,能济得了什么事?如何成就大事?”
她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迅疾地、如同扫描般扫过凤九歌苍白失血、写满惊惶的面孔,又猛地、如同利箭般射向那紧闭的、隔绝了内外消息的暗门,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间迸出,带着滔天的怒意与冰冷的、宣判死刑般的杀机:
“下毒?很好……真是好得很!看来这府里,是真有不知死活、忘了自己姓什么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敢将爪子伸到老身的眼皮子底下,动我凤家的人!”
“走!随祖母出去看看。我倒要亲眼瞧瞧,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有这么大的狗胆!”
暗门再次无声滑开,外界略显刺眼的光线与带着草木清新、却暗藏杀机的空气涌入。凤九歌紧随祖母身后,踏出这间充满秘密、压抑与未解之谜的密室。松鹤堂暖阁内温暖熟悉的檀香气息重新包裹而来,却再也驱不散她心底疯狂滋生的、那源于前世惨痛记忆与今生骤然爆发的危机的、深入骨髓的刺骨寒意。暖阁依旧,松鹤堂依旧,庭院内的古松依旧苍翠,然而,一场围绕着至亲生死、阴谋诡计与权力博弈的腥风血雨,已随着养母的突然中毒,猝不及防地、猛烈地、如同海啸般降临!
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娇嫩的皮肉,带来清晰而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保持清醒。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她凤九歌,对天立誓,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在她眼前重演!绝不!纵使拼尽一切,堕入无间,她也定要护住她在意之人,将那些暗中作祟的鬼蜮之徒,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