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暖融融的光斑落在元昭宁眼睫上。她悠悠转醒,刚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身侧的床榻已空,只余一缕清冽的雪松香萦绕在枕畔。
“公主,您醒啦!” 松露掀开纱幔,“驸马吩咐的东西,这会儿抬进来正好。”
元昭宁挑眉,还没等她询问,房门已被轻轻推开。
四个身着青衫的下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两个朱红描金的大箱子走进来。
“这是什么?” 元昭宁坐起身,目光落在精致的箱子上,语气里满是好奇。
守在床边的松露连忙上前回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回公主,这是驸马爷一早让人送来的,说是特意给您准备的。”
“哦?” 元昭宁愈发好奇。等下人将箱子放在地上退出去后,她好奇地走上前,松露识趣地打开了箱子。
箱盖掀开的瞬间,满箱流光溢彩晃得人眼前一亮。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各样的头饰:赤金点翠的步摇、珍珠串成的抹额、羊脂玉琢的发簪、螺钿镶嵌的发钗…… 每一件都做工精巧,纹样各异,却清一色地围绕着白兰主题。
另一个箱子打开,亦是如此。从日常佩戴的简约小簪,到出席盛典的繁复头冠,琳琅满目,足足摆满了两箱,看得人眼花缭乱。
元昭宁看着这满箱的白兰头饰,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涌上笑意,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她伸手拿起一支赤金镶白玉的白兰发簪,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玉质花瓣,低声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掩不住的甜:“幼稚。”
她瞬间便懂了宫止渊的心思。这哪是单纯送头饰,分明是他还记着昨日冰场上溪清那幅画里添的红梅簪。他不愿旁人随意在她身上 “添妆”,更不愿那支不合时宜的红梅留在任何人的想象里,便用这样的方式,将所有视线都引向他为她挑选的白兰头饰,用满箱的清雅白兰,彻底覆盖掉那抹突兀的红梅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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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华庭内,溪清正在调试琴弦,指尖轻挑慢捻间,一段清越婉转的新谱曲调缓缓流淌。
恰在此时,两名捧着托盘的婢女从小径袅袅走过,她们的低声交谈,清晰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年纪稍小的婢女满眼憧憬,声音带着未经世事的软嫩:“姐姐,你听说了吗?昨日冰场上,那位溪清公子为公主作画,竟凭空在公主发间添了支红梅!人人都夸他画技超绝,这般巧思更是风雅别致,心思也太灵透了……”
话音未落,年长婢女立刻紧张地打断,语气带着几分呵斥:“快住口!什么风雅别致,这分明是不懂规矩、自作主张!”
见小婢女被训得眼圈泛红,眼角泛着泪光,年长婢女又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解释:“你年纪小不懂,驸马爷今早刚下了严令,说公主素来最厌梅花那股冷香,嫌它孤寒刺鼻,已命人把府中所有香囊、熏香,连插瓶的干花都逐件排查。但凡沾带一丝梅香的,立时撤换出去,半点不留!”
小婢女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年长婢女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要我说,那位溪清公子,终究是客居于此,不明就里。真正的风雅,哪是这般不顾主人喜好、强加于人的?这般作为,平白惹了驸马不悦,倒显得…… 有些上不得台面了,终究不是世家正途的做派。”
小婢女恍然大悟,怯怯地应和:“原、原来如此…… 还是姐姐看得明白。想来也是,公主何等尊贵,喜好岂容外人随意揣度、擅自添改?还是驸马爷最知公主心意。”
指尖的力道骤然一松,琴弦空振出一声低哑的余韵,像极了一声无声的嗤笑,转瞬消散在屋内。
溪清垂眸望着那把琴,嘴角勾起一抹凉到骨子里的自嘲。方才还因新谱曲调生出的几分意气,此刻被婢女那几句 “上不得台面” 戳得粉碎,只剩满心荒唐的清醒。
他竟真的忘了,自己不过是倚红偎翠之地讨生活的乐师,凭着几分取悦人的薄技客居于此,怎就糊涂到妄想用一枝红梅,与金枝玉叶的公主论什么风雅?
“上不得台面”,四个字何其精准,原是戳中了他最不堪的根由。不是不懂规矩,不是疏了分寸,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出身,从踏入醉花阴那日起,便注定了与 “台面” 二字绝缘。
醉花阴里的琴音墨韵,再如何刻意清雅,也洗不掉骨子里的风尘底色,怎配得上皇家公主的尊荣?那支红梅,在他眼中是锦上添花的巧思,在旁人看来,恐怕不过是风尘客不自量力的攀附与谄媚。
他竟天真到以为,些许才情能抹平云泥之别的鸿沟,却不知世家正途与青楼乐师的界限,是刻在血脉里的天堑,任他如何挣扎也跨不过去。
他缓缓抬手,将散乱的琴弦用力归拢,指尖凉得发僵。原来所有的不合时宜,都源于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
婢女的低语还未散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厉的呵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