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的喧嚣过后，紫禁城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朱墙金瓦，将白日里的富丽堂皇染上一层静谧的素白。
紫禁城显出一种别样的宁静。承乾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淡淡的墨香。
泠雪只穿着一件家常的杏子黄软缎袄裙，乌发松松绾着，正与安陵容对坐在窗下的炕桌两边。
安陵容面前摊开一本《唐诗别裁》，泠雪手里捧着一卷闲书，偶尔抬眼指点她一二。安陵容如今在泠雪的教导下，气质越发沉静，谈吐间也渐渐有了些书卷气，不复当初的畏缩。
她正低声吟诵着一首王维的山水诗，声音轻柔，带着几分领悟后的欣喜。
“陵容近来进步很大，”
泠雪放下书卷，含笑赞道：
“这首《山居秋暝》的意境，你体会得不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份空灵静谧，最难把握。”
安陵容脸颊微红，恭敬道：
“都是娘娘教导有方。臣妾愚钝，若非娘娘耐心点拨，只怕至今还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她话语中的感激之情真挚无比。如今的她，不仅识字明理，更在泠雪的庇护下，衣食无忧，连带着延禧宫的丽嫔和郭络罗氏也不敢再轻易欺辱她，日子舒心了许多。
泠雪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小太监扬声道：
“皇后娘娘驾到——华妃娘娘驾到——”
安陵容连忙起身整理衣襟。泠雪也缓缓坐直了身子，唇角微勾，似乎并不意外。
帘子掀开，先是一股冷气涌入，宜修和年世兰相偕走了进来。
宜修修身着一袭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常服，身后跟着一身鲜艳的玫瑰紫鹤氅的华妃年世兰。两人皆是面颊微红，发髻上沾着未化的雪花，带着室外的清寒。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华妃娘娘请安。”
安陵容规规矩矩地福下身。
“哟，两位怎么一块儿来了？快进来暖暖。”
泠雪笑着招呼，并未起身行大礼，只微微颔首示意。她语气自然亲昵，仿佛只是寻常姐妹串门。
“慧答应起来吧。”
宜修叫安陵容起身后解下斗篷递给剪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刚去寿康宫给太后请了安，想着顺路过来瞧瞧你。远远就听见你们这边有读书声，倒是清雅。”
她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点了点头：
“慧答应也在，看来是用功的。”
年世兰也脱了斗篷，露出明媚的笑容，接口道：
“可不是嘛。昭姐姐这就是不一样，又暖和又香，比我的翊坤宫舒服多了。我跟着皇后姐姐过来蹭杯热茶喝。”
她说着，很自然地走到泠雪榻边坐下，好奇地瞥了一眼安陵容面前的书：
“哟，读唐诗呢？慧答应如今也是才女了。”
安陵容被注视着有些紧张，连忙道：
“华妃娘娘谬赞了，臣妾只是跟着贵妃娘娘胡乱学些皮毛，不敢当才女之名。”
泠雪笑着招呼宫女上茶点，对宜修道：
“皇后姐姐快坐，正好新得了些武夷山的大红袍，味道醇厚，姐姐尝尝。”
又对年世兰道：
“知道你爱甜，特意让准备了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和牛乳酥，管够。”
一时间，暖阁内茶香四溢，点心精致，气氛竟难得的融洽。
皇后宜修品着茶，与泠雪说着年节里六宫赏赐、各府命妇朝贺的琐事，语气平和。年世兰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宫外年府送来的年礼如何新奇，庄子上过年如何热闹，偶尔插嘴问安陵容一句诗词，虽不甚通，却也显得兴致勃勃。
安陵容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皇后和华妃都神色和善，昭贵妃又在一旁轻松引导，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能接上几句话，虽不多却也得体。
“说起来，慧答应这身藕荷色的衣裳，配着这头面，倒是清雅好看，很衬你的气质。”
宜修忽然温和地夸赞了一句。
安陵容受宠若惊，忙道：
“谢皇后娘娘夸奖。这衣料还是前阵子贵妃娘娘赏的。”
泠雪接口笑道：
“我瞧着这颜色柔和，很适合陵容，便给了她。还是皇后姐姐眼光好。”
年世兰也凑过来看，点头道：
“是不错。比我宫里那些鲜亮颜色瞧着舒服。昭姐姐，下次有这样的好料子，也给我留点。”
“少不了你的。”
泠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众人皆笑。
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之下，是各自利益的权衡与默契的维持。
皇后很喜欢泠雪，视泠雪为重要的盟友和姐妹；华妃经过泠雪点拨，深知收敛锋芒的好处，且真心依赖信任泠雪；而安陵容，更是将泠雪视为唯一的依靠和恩人。
泠雪游刃有余地维持着平衡，为自己营造最有利的环境。
又说笑了一阵，宜修便以还要处理宫务为由，起身告辞。
华妃年世兰也跟着一起走了，临走还顺走了两块牛乳酥，惹得泠雪笑骂她“馋猫”。
送走皇后和华妃，暖阁内重归安静。
安陵容长长舒了口气，忍不住感叹道：
“今日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似乎格外随和。”
泠雪重新歪回榻上拿起之前那卷书，漫不经心地道：
“宫里日子长，总是剑拔弩张的，谁不累？偶尔这样坐着喝茶说话，不也挺好？”
她抬眼看了看安陵容：
“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今日的诗，明日再讲。”
“是，臣妾告退。”
安陵容恭敬行礼，退了出去。走出承乾宫，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和暖意。有昭贵妃娘娘在，这深宫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可怕了。
而暖阁内，泠雪放下书卷，目光投向窗外。眼下的状态挺好。如果能早点完成更长远的目标，就更好了……
她端起微凉的茶，抿了一口，唇角微微泛起一丝淡淡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