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结晶的力量如同惊鸿一瞥,虽暂时驱散了笼罩在陆文昔心头的阴霾,却也彻底激怒了那盘踞在皇权深处的阴影。接下来的几日,宫廷内外,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几乎凝成了实质。皇帝并未再直接召见太子,也未对那夜思政殿的暗流汹涌有任何明面上的表示,但一道道旨意,却如同无形的枷锁,不断收紧。
先是太子兼领的监国权限被以“专心学问”为由大幅削减,仅剩虚名;接着,东宫属官中几位德才兼备、深受萧定权重用的官员,被陆续调任闲职或外放偏远之地;就连萧定权平日里用以了解朝政民情的几条信息渠道,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掐断。
这并非狂风暴雨般的斥责,而是温水煮蛙般的孤立与架空。每一道旨意都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刀刀不见血地削砍着萧定权作为太子的根基与羽翼。朝堂之上,风向往哪边吹,嗅觉灵敏的臣子们已然心知肚明,投向萧定权的目光中,同情、惋惜、疏离、乃至落井下石者,兼而有之。
苏瑾依旧每日入东宫,但书斋中论画谈心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萧定权虽因情缘结晶之事对苏瑾更为倚重信赖,但连日来的压力与孤立,让他眉宇间的郁色浓得化不开,那刚刚萌芽的“破局”之念,在现实冰冷的挤压下,似乎又有了萎缩的迹象。干扰源的能量虽未再直接发动大规模侵袭,却如同剧毒渗透在每一道打压太子的旨意背后,不断蚕食着他的希望与斗志。
这日黄昏,一道加盖了皇帝玉玺、措辞却异常“温和”的旨意传入东宫:陛下感念父子之情,特于今夜在宫中暖阁设家宴,与太子共叙天伦,并言“往日或有严苛,望吾儿体谅”,盼太子务必前往。
旨意传到时,萧定权正在书斋中对着窗外暮色发呆。他接过旨意,手指微微颤抖。家宴?共叙天伦?这些词语从父皇口中说出,显得如此陌生而讽刺。他几乎能预感到这场宴席绝非表面那般温情脉脉。
“先生……”他看向苏瑾,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父皇他……这……”
苏瑾凝视着那道金箔诏书,能量感知中,其上附着的、属于干扰源的阴冷气息几乎凝如实质。这绝非和解的橄榄枝,而是精心伪装的最后通牒。
“殿下,”苏瑾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鸩酒常以蜜糖封缄。此宴,恐非家宴,乃‘杯酒释兵权’之宴。陛下要释的,恐怕不仅是殿下手中残存的权柄,更是殿下……身为储君最后的尊严与坚持。”
萧定权脸色煞白,他何尝不知?只是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对父爱微末的幻想。
“孤……孤若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授人以柄。”苏瑾打断他,目光锐利,“去,则需面对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殿下,事到如今,您还认为,在此局中,尚有转圜妥协之余地吗?”
夜色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将宫廷点缀得如同虚幻的仙宫,内里却涌动着噬人的暗流。暖阁之内,炭火温暖,酒菜精致,甚至还有丝竹管弦轻声伴奏,营造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假象。
皇帝萧睿鉴端坐主位,神色竟是难得的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他亲自为萧定权布菜,询问他近日读何书,习何字,语气温和得让萧定权如坐针毡。苏瑾作为“侍墨”,静立一旁,能量感知全力运转,警惕着每一丝异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放下银箸,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定权,”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暖阁瞬间安静下来,连丝竹声都识趣地停了,“你可知,为君者,最忌何事?”
萧定权心中一紧,放下酒杯,垂首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教诲。”
“最忌,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最忌,心有所系,为人所制。”皇帝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静立一旁的苏瑾,最终落回萧定权脸上,变得冰冷而锐利,“你身为储君,却屡屡因私情而忘公义,因小节而失大体。与陆氏女纠缠不清,结交臣工,培植私谊,甚至……身边还留有不识大体、妄议朝纲、蛊惑君心之人!”
最后一句,已是图穷匕见,直指苏瑾!
一股庞大的、混合着帝王威严与干扰源恶意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苏瑾与萧定权!
萧定权只觉得呼吸一窒,浑身冰凉。而苏瑾则闷哼一声,识海灵潭剧烈震荡,强行顶住了这股冲击,但脸色也瞬间苍白了几分。
皇帝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满意,他拿起酒杯,轻轻晃动其中琥珀色的液体,语气带着一种最终审判般的冷酷:
“今日这家宴,便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饮下此杯酒,亲自上书,言明与陆氏女再无瓜葛,将身边此等妄言之徒逐出东宫,交予有司论处。而后,安心做你的富贵闲王,朕,可保你一世平安。”
他将酒杯往前一推,目光如钩,死死钉住萧定权:
“若有不从……勿谓言之不预也。”
暖阁内死寂一片,空气仿佛冻结。那杯酒,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如同通往屈辱苟活的唯一路径。
萧定权看着那杯酒,又看向脸色苍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苏瑾,脑海中闪过陆文昔含泪的双眼,闪过卢世瑜等忠臣失望的面容,闪过自己多年来恪守的礼法与挣扎……最终,定格在苏瑾曾说过的话——“真正的忠诚,非是盲从……真正的孝道,亦非无原则的服从……”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悲凉而释然。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皇帝,深深一揖,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父皇……这杯酒,儿臣,喝不下去。”
皇帝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眼中只剩下全然的冰冷与一丝被违逆的暴怒。干扰源的能量在他身后疯狂涌动,散发出嗜血的欢愉。
“好……很好……”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休怪朕不顾父子之情了。”
他拂袖而起,不再看萧定权一眼,转身离去。暖阁内,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宫乐,一桌未冷的佳肴,以及那杯注定无人饮下的毒酒。
死局,已成。
萧定权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苏瑾上前扶住他,低声道:“殿下,没有退路了。”
萧定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死的清明。他看向苏瑾,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两人心照不宣,准备商议最后一步“金蝉脱壳”的细节时,一名东宫心腹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色惊恐万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不好了!陆……陆姑娘她……她在府中悬梁自尽了!”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萧定权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苏瑾一把扶住他,心中亦是巨震,能量感知疯狂扫向宫外——陆文昔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
干扰源……它竟然如此狠毒!在正面施压的同时,早已下了毒手!它要的,就是彻底摧毁萧定权最后的生机与意志!
夜色深沉,最后的生路尚未铺就,致命的打击却已抢先一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