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东山尖,赵家院里就摆开了阵势。三口八印大铁锅支在临时垒的灶台上,蒸腾的水汽混着蕨菜的青草香,把晨雾都染成了淡绿色。王淑芬系着粗布围裙,正把焯好的蕨菜往柳条筐里捞,烫红的手指在凉水里一浸,又麻利地抓起下一把。
娘你慢点儿!赵卫国扛着满背篓蕨菜迈进院门,露水打湿的裤腿紧贴在腿上,后山坡还有的是,这玩意儿又不会长腿跑了。
扯犊子!王淑芬头也不抬地忙活,蕨菜这玩意儿娇贵,等日头一晒就老了,嚼着跟柴火棍似的。她甩甩手上的水珠,指着墙角那排陶缸,去岁腌的五十斤开春就见底了,今年说啥也得存够一百斤!
黑豹摇着尾巴在院里转悠,鼻尖轻触晾在席子上的蕨菜。小卫东和赵卫红正蹲在井台边择菜,两个孩子比赛似的把蕨菜掐头去尾,老根在地上堆成小山。
哥!你看俺择得干净不?赵卫红举起一把碧绿的蕨菜,小脸上满是得意。赵卫国揉揉妹妹的脑袋:比去年强多了,知道留指甲掐嫩尖了。
这时铁柱和王猛各挑着两捆蕨菜闯进来,扁担压得吱呀作响。王猛把担子一撂,瘫坐在磨盘上直喘粗气:俺的娘诶!二道沟的蕨菜长得跟小树林似的,一弯腰就是一大把!
赵卫国递过瓢凉水:让你戴手套非不听,瞅瞅手心都染绿了吧?东北黑土地长出的蕨菜汁液浓,徒手采摘要不了半天,指缝就会渗进洗不掉的青绿色。
卫国哥!张小梅挎着竹篮迈进院门,篮子里装着新采的刺五加嫩芽,俺娘让送来的,说焯蕨菜时扔进去几根,能去涩味。姑娘鬓角还沾着露水,碎花布衫的袖口挽到肘弯,露出半截藕白的小臂。
赵卫国接过篮子时,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手腕。姑娘耳根一红,低头帮着往锅里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侧脸格外柔和。
都瞅啥呢?王淑芬笑着打趣,小梅这丫头心细,去年俺腌的蕨菜发黑,就是她教俺用刺五加嫩叶提色。说着把焯好的蕨菜捞进凉水盆,碧绿的菜梗在清水里舒展开,像一群游动的小鱼。
赵卫国指挥着搬运盐袋。八十年代初的粗盐呈淡黄色,得用石磨碾细了才能用。他按记忆中的比例调配盐水——十斤水兑一斤半盐,再加少许花椒八角,这是前世跟朝鲜族阿妈妮学的秘方。
放这些大料干啥?铁柱好奇地嗅着盐水缸。赵卫国神秘一笑:等开缸那天你就知道了,保准比供销社卖的下饭!
腌制是个细致活。赵卫国示范着把蕨菜盘成团,一层层码进陶缸,每铺一层就撒层盐粒。小卫东学着他的样子操作,却把蕨菜揉得七零八落。张小梅接过他手里的活,纤细手指灵巧地翻转,一个个蕨菜团子在她掌心开出青翠的花。
还得是小梅手巧。王淑芬往缸里压上青石板,这腌菜跟绣花一样,劲大了烂,劲小了酸。
日头升到头顶时,院里已摆开六口陶缸。赵卫国在最后一口缸里做了标记,这里加了他特制的调料——晒干的山花椒和野茴香,是准备过年待客用的精品。
歇晌时分,众人围坐在老杏树下吃贴饼子。王猛嚼着咸蕨菜含糊不清地说:赶明儿让俺爹也开片荒地,这玩意儿比种萝卜来钱快!
尽想美事!赵卫国掰块饼子喂黑豹,蕨菜得采野生的才香,人工种的发柴。再说...他指着远山,要是都开成地,野猪狍子上哪儿找食去?
午后日头毒起来,赵卫国带人去河边洗工具。黑豹扑进浅滩追水花,惊起几只饮水的山雀。张小梅蹲在青石上刷洗木盆,忽然轻呼一声——清澈的水底竟游着一群柳根鱼!
晚上加餐!赵卫国卷起裤腿就下水,双手慢慢合拢,猛地往岸上一抛!三四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在草地上扑腾,黑豹兴奋地围着直转圈。
回程时晚霞满天,赵卫国故意落后几步。等张小梅走到转弯处,他飞快往她篮子里塞了包东西:晒干的山茄子,泡水喝对嗓子好。姑娘指尖触到粗粝的纸包,脸颊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艳。
暮色四合,赵家院里飘起鱼汤的鲜香。六口陶缸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守着宝藏的卫士。赵卫国拍拍最大的那口缸,对弟妹说:等落雪封山,咱们围着火炉吃蕨菜炒肉,那才叫神仙日子!
远处山林传来野狼的嚎叫,黑豹警觉地竖起耳朵。赵卫国把开山刀挂在顺手处,心里盘算着:明天该去查看参苗了,这场春雨过后,怕是又要和野猪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