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间的最后一丝寒意,也照亮了前方逐渐变得清晰的地平线。持续了数日的跋涉后,官道两侧的景象终于开始有了变化。荒芜的田地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经过粗略打理、虽然依旧贫瘠却显露出人烟的坡地。远处,甚至能看到几缕稀薄的炊烟袅袅升起。
队伍的行进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一种混合着期待、惶恐与疲惫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弥漫。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北方,那里,据带路的向导说,就是京城外围的安置区域了。
“爹,娘,看那边!”苏文眼尖,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连绵的临时棚户区和一些简易的木质栅栏,“好像快到地方了。”
赵梅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露出一丝松快:“总算是……看到点人烟了。这一路,真是把几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苏工沉稳地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环境,习惯性地开始分析:“地势趋于平坦,有水源痕迹,但土地依旧贫瘠。看来所谓的安置区,条件也不会太好。”
苏锐保持着警惕,注意着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都别放松,越到最后关头越容易出乱子。小甜,跟紧点。”
苏甜应了一声,她能感觉到周围人群的躁动。希望就在眼前,但这希望究竟是何模样,无人知晓,这种不确定性加剧了人们的不安。
果然,前行不到半个时辰,队伍便被一队持着长矛、穿着号衣的官差拦了下来。为首的小吏拿着户籍册子,声音带着官腔特有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都听着!奉上谕,流民至此,需按原籍、人数登记造册,由官府统一分派至周边州县安置!不得喧哗,不得拥挤,违令者严惩不贷!”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官爷,要把我们分到哪里去啊?”
“能不能把我们分到好点的地方?”
“我们一个村的能不能不分开放?”
七嘴八舌的询问和恳求涌向那小吏。小吏不耐烦地挥挥手,呵斥道:“吵什么吵!分到哪里是官府定夺,岂容尔等挑拣?都老实等着叫名!叫到名字的村落,里正上前领取安置文书!”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所有人的命运,此刻就系于那一纸文书之上。分到富庶之地,或许能得喘息;分到穷山恶水,恐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里正王老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走到官差指定的区域等候,他的背影在初升的日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和紧张。苏家几人和其他村民一样,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个村落的名字被叫到,有的被分往东边,有的被分往西边。领到文书的里正,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愁眉不展,更有甚者当场就瘫软在地,被同村人扶起。
“清水沟村,分至黑水镇东滩……”
“李家坳,分至石头岗……”
“王家庄,分至……”
每一个地名的宣读,都牵动着众人的心弦。苏甜注意到,那些被分到听起来就不怎么样的地方的流民,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冷水浇灭。
奶奶周氏又开始习惯性地抱怨,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着这一路担惊受怕,到头来还不知道要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 她浑浊的眼睛狠狠剐了苏家几人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们带来的。
大伯苏富贵和他媳妇也跟着唉声叹气,满脸的晦气。
苏甜没有理会他们,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里正王老伯身上。终于,她听到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榆林村,王里正上前!”
王老伯一个激灵,连忙小跑上前,恭敬地从官差手中接过那份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薄薄纸张。他的手有些颤抖,几乎是屏着呼吸,低头看向文书上的字迹。
周围的榆林村村民,包括苏家所有人,都紧紧盯着王老伯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吉凶。
只见王老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辨认那个地名。他低声念了出来:“栖…栖霞坳?”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议论。
“栖霞坳?没听说过啊?”
“在哪个方向?离京城远不远?”
“这名字……听着好像在山里?”
周氏一听,立刻尖声道:“什么坳?肯定是个没人要的破山头!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苏富贵也跟着附和:“就是!听着就不像好地方!”
王老伯没有理会身后的嘈杂,他仔细看着文书上的备注和简单的地图示意,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和……一丝微光。
他转过身,快步走回村民中间,将文书递给也识得几个字的苏工,“苏工,你来看看,这地方……”
苏工接过文书,苏锐、苏甜和苏文也围了过来。只见文书上写着“栖霞坳”,位于京城西北方向约百里,隶属坪岭县管辖。旁边有一副极其简略的线条图,勾勒出山坳的轮廓,旁边标注着“临青川河支流,有山地、缓坡”。
苏工的指尖在地图上的“青川河支流”和“山地”处点了点,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临水,有山……王伯,这地方,恐怕不像听起来那么差。”
苏锐也凑近细看,从军事地形角度分析:“有山可依,有水可用,易守难攻,若真如地图所示,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苏甜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想起之前萧煜离开时,那句看似随意的“若有难处,可凭信物寻我”。难道……是他?她不动声色,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王老伯得了苏家父子的肯定,心中大定,脸上也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提高声音对惶惑的村民说道:“大家都静一静!官府既然分了我们栖霞坳,那就是我们榆林村……不,是我们未来的栖霞村该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总比全是荒漠戈壁强!只要我们人心齐,肯下力气,未必不能把那里建成咱们的新家园!”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加上苏家几人沉稳的表现,原本惶惶不安的村民渐渐平静下来。
“对,里正说得对!有苏家人在,咱们怕什么!”
“就是,神医在哪,福气就在哪!”
“走吧走吧,总比继续在路上漂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