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意刺骨。云芷在小路子和两名护卫的暗中随行下,悄然离开了瑞王府。她没有乘坐显眼的王府马车,而是换了一身素净的深色衣裙,兜帽遮面,如同融入了京城的夜色。
他们首先去的是那位禹州籍举子王明德的住处。与李钰所在的小院不同,王明德住在贡院后街一处更显拥挤嘈杂的大杂院里,同屋还有另外三名来自不同地方的举子。
云芷以远房表姐探病的名义,塞了些碎银给看门人,才得以入内。王明德躺在靠墙的通铺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身体却仍在不住地发抖。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同屋的举子们面带忧色,又隐隐带着一丝避之不及的恐惧,只说他是染了严重的风寒,喝了药也不见好。
云芷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线,仔细观察王明德。他的眼神涣散,瞳孔不时惊恐地收缩,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她悄悄运起一丝血脉之力,指尖看似无意地搭上他的腕脉,实则感知着他混乱的精神波动。
瞬间,一片破碎、扭曲、充满尖叫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冰冷的触感缠绕脖颈……无声的追逐与绝望的奔逃……还有隐隐约约的、类似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些碎片比李钰笔记中的文字更加直接、更加尖锐,带着活生生的恐惧温度。云芷强行稳住心神,将这些混乱的感知迅速记忆、剥离。她注意到,在王明德的感知碎片中,那“鬼影”的轮廓似乎比概念图更凝实一些,尤其是在“手部”的位置,仿佛有某种……尖锐的突起?
她无法久留,留下一些普通的安神药材和几句安抚的话,便匆匆离去。
紧接着,他们又赶往另一位邻县举子赵括的寓所。赵括的情况稍好一些,尚能勉强起身,但精神萎靡,眼神躲闪,对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反应过度。他坚称自己只是考前焦虑,休息几日便好,但云芷同样在他身上感知到了那同源的、冰冷的恐惧气息,只是浓度远低于王明德。
回到王府画室时,已是子夜时分。云芷顾不上休息,立刻根据从王明德精神碎片中捕捉到的新信息,对那幅“鬼影”概念图进行修改。她着重强化了那模糊轮廓“手部”的尖锐感,并用更深的墨色渲染出一种近乎实体的凝练感。
然而,就在她刚刚放下笔,准备稍作调息之时——
“咚!咚!咚!”
更沉重、更急促的拍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萧寒几乎变了调的低吼:
“云画师!不好了!又……又死了一个!”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她霍然起身,拉开画室的门。
萧寒站在门外,脸色铁青,呼吸急促:“是……是那个王明德!我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同屋的人就被他的惨叫惊醒……发现时,他已经……和李钰一样的死法!双目圆睁,掐着自己的脖子……死了!”
第二具尸体!
而且,就在她离开后不久!
一股寒意顺着云芷的脊椎爬升。她立刻意识到,对方不仅知道她在查,甚至可能……知道她去过哪里!王明德的死,像是一个冷酷的警告,也像是对她调查进度的某种嘲讽!
“走!”云芷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冷得像冰。
再次赶到那处大杂院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王明德的尸体还未被挪走,就躺在那张通铺上,死状与李钰如出一辙,极致的恐惧凝固在年轻却扭曲的脸上。同屋的另外三名举子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鬼!是索命鬼又来了!”
京兆尹的衙役也再次赶到,这次的捕头换了一个,脸色同样难看至极。科举期间,连续两名举子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暴毙,这已经不是“突发恶疾”能搪塞过去的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趁着夜色,飞速在贡院周边的所有寓所、客栈中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又死了一个!也是江南来的!”
“死法和前几天的李钰一模一样!都是被吓死的!”
“什么突发恶疾!根本就是有鬼!”
“是科举索命鬼!专找江南的举子!”
“完了完了……这科还怎么考?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原本就因为备考而神经紧绷的举子们,此刻更是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来自江南的学子,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有人当晚就收拾行李想要离开京城,却被闻讯赶来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拦下,理由是“案情未明,不得擅自离京”,这更是加剧了恐慌和怨气。
“科举索命鬼”的名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士林,也以更快的速度,向着京城的各个角落扩散。
云芷站在混乱的大杂院里,听着周围惊恐的议论和衙役们无力的呵斥,目光冰冷地扫过王明德的尸体,以及那三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同屋举子。
对方在加快节奏。是因为她的调查触及到了什么吗?
她走到王明德的尸体旁,不顾衙役劝阻,再次仔细感知。那同源的邪异气息比李钰死后更加浓郁,而且……她敏锐地注意到,在王明德紧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的右手手指缝隙里,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碎屑?不像血,更像是什么东西的漆皮或者颜料?
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下那点碎屑,用白绢包好。
然后,她看向那三个惊恐万状的举子,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恐惧的冷静:“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王明德清醒时,他在做什么?可曾么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举子,哆嗦着回忆道:“他……他晚上一直迷迷糊糊的,后来……后来好像清醒了一点,说是口渴,让我们给他倒水……然后……然后他好像从枕头底下摸出什么东西看了一眼,就又……就又变成那样了……”
枕头底下?
云芷立刻走到王明德的铺位,仔细搜查。枕头被掀开,下面除了一些零散的铜钱和一方旧手帕,并无他物。但她不死心,用手细细摸索铺板的缝隙。
在靠近墙壁的一条不起眼的裂缝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细小、坚硬的物体。
她心中一动,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夹了出来。
那是一枚铜钱。
但与之前见过的所有铜钱都不同。这枚铜钱更加古旧,甚至有些残破,边缘不再锋利,而是被摩挲得圆滑,钱文也磨损得几乎难以辨认。然而,握在手中的瞬间,那股熟悉的、阴冷邪异的气息,却比之前任何一枚都要强烈和纯粹!仿佛所有的恶意,都浓缩在了这枚小小的、不起眼的古币之中!
王明德临死前看的,就是这个?
这枚古钱,就是引来“鬼影”的媒介?!
云芷紧紧攥着这枚古钱,感受着那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冰冷,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被恐慌笼罩的夜空。
“科举索命鬼”的传说已然成型。
但她知道,这绝非鬼怪作祟。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恐惧和邪术进行的谋杀!而凶手,就隐藏在这片恐慌的阴影之下,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的画笔,必须更快,更准!必须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在那“鬼影”彻底吞噬更多生命之前,将它从黑暗中,彻底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