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送信的那天，鹭岛下着黏稠的雨。
张明站在码头尽头的旧仓库二楼，看着老陈的出租车拐进雨幕。车窗摇下半寸，老陈冲他竖起大拇指——那封信已经藏进贴身处，用油纸裹了三层，地址写的是北京一位退休老检察长的私人信箱。这位老检察长曾是八十年代“远洋国际信托”贪污案的公诉人，或许能从历史档案里挖出更多关联。
雨珠砸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细小的鼓槌。张明转身回到仓库里间，林雨的视频通话已经等了半小时。屏幕里的她穿着便装，背景是省厅会议室虚掩的门，声音压得极低：“楚老没挺过去，今早脑出血走了。观海阁的火灾鉴定结果是电线短路，但茶楼老板说前天晚上还有人来检修过线路。”
张明摩挲着口袋里剩下的两张照片，陆先生白手套的边缘在雨气里仿佛泛着青灰。“对方在清场。”他说，“楚老是最后一道活口，现在连照片都可能烫手。”
林雨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技术科复原了楚老茶楼电脑里的回收站文件，找到一段加密音频。用你之前给的‘wANGhAI327’试了试，居然能解开第一层。”
音频文件很快传过来。张明点开时，仓库外传来铁皮桶滚动的声音，伴随着模糊的闽南语叫骂。耳机里先是电流杂音，接着是压抑的对话声——
“……那批东西不能再走深蓝了，海关最近查得紧。”这是陆先生的声音，南洋口音浓重，尾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王总说了，渠道没问题。”一个更年轻的声音回答，背景里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只是下次得换锚地，老地方有眼睛。”
“眼睛？”陆先生冷笑，“是老鼠吧？上个月‘远航者三号’的残骸被人捞了块钢板去，刻的星标都还在……”
对话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像是有人被推倒在桌上。最后传来陆先生急促的呼吸声：“告诉王总，锈锚……锈锚要是动了……”
音频在此处被刻意截断。张明反复回放最后那句“锈锚”，指尖不自觉地抠进掌心。林雨在视频里皱眉：“‘锈锚’是什么意思？船锚？还是代号？”
“可能是某个关键节点。”张明调出杨慧芳素描本里的地图，指尖点在公海坐标附近，“或者……是藏东西的地方。”他忽然想起刘瘸子在看守站画的爆炸手势，还有那句“像鱼雷钻进海沟”。如果“锈锚”是某个沉入海底的秘密基地呢？
雨势渐大，仓库外传来铁门晃动的吱呀声。张明警觉地摸向腰间（虽然只揣了把瑞士军刀），却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老陈，带着一身湿气和鱼腥味冲上楼来。
“张警官！出事了！”老陈的裤脚还在滴水，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浸得发皱的纸条，“刚才有个穿胶衣的渔民在码头边上堵我，说……说‘你们不该碰锈锚的事’，然后塞给我这个就跑了！”
纸条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锚形图案，锚链部分却打了三个叉，旁边用红笔画了个箭头，指向东南方向的海域。张明对着阳光看纸条背面，隐约能辨出用圆珠笔写的日期：1991.07.16——正是“远航者三号”出事的日子！
“东南海域……”林雨在视频里快速调出海事地图，“那里有个废弃的渔业养殖区，三年前因为赤潮被清退了，现在水下有残留的钢架结构。”
张明的心脏猛地一跳。养殖区的钢架？那不正是绝佳的隐蔽场所？如果“锈锚”是某个沉入海底的基地，养殖区的废弃钢架正好可以用来掩护出入通道！
“我去看看。”他攥紧纸条，“老陈，你在这儿守着，有任何动静立刻联系林雨。”
老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一个人去？那地方潮汐复杂，退潮时礁石都露在外面，涨潮时水深得吓人！”
“正因为复杂，才不会有人注意。”张明拍拍他的手，“我带了潜水镜和简易探测仪，不会下水太深。”
雨幕中，张明租了艘带发动机的旧渔船。船老大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听说他要去的养殖区，咧嘴笑了：“那片地界早没人管了，不过前儿夜里我瞧见有亮光在海底一闪一闪的，跟鬼火似的……”他压低声音，“您可别说是我说的，那片水底下啊，听说埋着不少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渔船驶出码头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灯塔的光被雨帘切割成碎片，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张明打开便携式探测仪，屏幕上的信号随着渔船靠近养殖区逐渐增强——有金属反应！而且不是零星的，是一片密集的网格状分布！
“就是这儿。”张明指着海图上被养殖区覆盖的海域，“林雨，我下去了。”
穿上潜水服的瞬间，冰凉的海水贴上皮肤，像被无数细针扎进毛孔。张明顺着船舷滑入水中，眼前的世界瞬间被蓝绿色的混沌填满。探测仪的信号越来越强，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束穿透浑浊的海水，照向海底。
起初只是零星的锈迹——断裂的锚链、扭曲的钢管。但随着下潜深度增加，一个庞大的阴影逐渐浮现：那是一座用废旧钢架搭建的简易平台，上面焊接着密密麻麻的管道和阀门，像某种机械怪兽的骨架。平台的中心位置，有个被铁栅栏围住的空间，栅栏门半开着，里面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金属箱。
张明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就是“锈锚”？他游向平台，手指触到钢架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这些钢材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利爪反复抓挠过。更诡异的是，钢架缝隙里嵌着几片暗红色的碎屑，他用手套捏起一片，凑近手电光一看：是人造纤维，但混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金属箱上挂着把老式挂锁，锁孔周围有明显的撬痕。张明摸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刚撬开第一道锁扣，头顶忽然传来“哗啦”的水声——有人！
他本能地翻身滚进修管道的阴影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光束从头顶掠过，伴随着模糊的说话声：“……那小子真敢来？王总不是说先盯着吗……”“少废话，赶紧确认目标，老大等得急了！”
声音越来越近，张明屏住呼吸，感觉后背的潜水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两个穿着黑色潜水服的人影游过平台，手电光在钢架上扫射，其中一人停在了金属箱前，弯腰去拉栅栏门。
就是现在！张明摸出瑞士军刀，割断固定在钢架上的备用绳索，猛地朝最近的管道扔去——绳索缠住管道的瞬间，他借力荡向另一侧的阴影里。两名黑衣人的手电光追着绳索晃了晃，其中一人骂了句脏话，游向声源处。
张明趁机贴着钢架底部游向金属箱。箱子里装着一叠泛黄的文件和几块硬盘，最上面那张纸上用红笔写着“深蓝通道-备用节点清单”，下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大半，但还能辨认出几个关键地名：公海坐标、鹭岛旧灯塔、南海某废弃钻井平台……
“找到了！”他心里一喜，正要往防水袋里塞，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潜水服的调节器被拧动的声响！有人从背后靠近了！
张明反手摸出瑞士军刀，猛地转身刺出！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寒光，却在即将碰到对方时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手腕。那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常年握枪的茧子。
“张警官，这么拼命？”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以为这下面是宝藏？”
张明浑身一僵——这声音他听过！是那天在废弃泵房外打电话的神秘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扣住他的后颈，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拖向平台边缘！
海水灌进口鼻的瞬间，张明看见平台上方的水面闪烁着几点手电光——是渔船上的灯光！老陈！他拼命挣扎，用膝盖顶向对方的胯下，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摸防水袋里的定位器！就在他即将被拖入更深的海底时，头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接着是渔船的汽笛长鸣！
黑衣人显然被惊动了，松开他的后颈，骂了句脏话后迅速游向黑暗深处。张明呛着水浮上水面，看见老陈的渔船已经调转方向，探照灯的光束在海面上扫射。
“张明！你没事吧？”老陈大喊着抛下救生圈。
张明抓住救生圈，大口喘着气，手指死死攥着从金属箱里抢出来的那叠文件。湿透的纸张上，“深蓝通道”四个字依然清晰可辨。
回到岸上时，林雨已经等在渔港的停车场。她接过文件，借着车灯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都是备用节点的资料……对方在公海之外，还设置了多个陆地和岛屿的秘密中转站！”
张明拧着衣服上的海水，指着文件末尾的一个地址：“这个南海的废弃钻井平台，我记得王海的日记里提过——他说‘老板的新玩具要放在最深的海底’。”
林雨的指尖停在另一个地名上：“鹭岛旧灯塔……楚老的茶楼就在灯塔附近。‘锈锚’可能不只是这个海底平台，还包括灯塔下的某个通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张明迅速打开手机定位——距离鹭岛旧灯塔最近的监控点，就在今晚他们出发的码头附近！
“走！”他拉开车门，“如果‘锈锚’真的包括灯塔，那楚老最后想说的‘锈锚动了’，可能就是指灯塔下的通道被激活了！”
雨越下越大，渔港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张明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他知道，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危险也在步步紧逼——那些隐藏在暗流中的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揭开他们的面具。
车窗外的海浪拍打着堤岸，像某种古老的低语。张明想起刘瘸子的眼泪，楚老的重伤，还有那些在公海深处沉睡的秘密。他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
这一次，他们必须直面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