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和韩建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岸行走,仿佛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直到确定周围绝对安全,韩建轩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柳树下,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很快被秋风吹散。
“我还以为你折在博林了。”
韩建轩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情绪。
“托你的福,差点。”
沈懿的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质问:“为什么失联?博林的事,你知道多少?那些追杀我的人,是谁?”
韩建轩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苦笑了一下:“内部出了点问题。我的上线……被渗透了。博林的行动,可能从一开始就暴露了,或者至少,在得手后很快就被锁定了。我这边也遭到了清洗和隔离审查,差点自身难保。所有对外联络渠道被切断,直到最近才勉强脱身,确认了你的情况。”
他的话解释了之前的失联,但沈懿的警惕并未减少半分:“上线被渗透?那我的身份?”
“你的核心身份只有我和我的直接上线知道。他……现在消失了。”
韩建轩的声音低沉下去:“所以,理论上,你的身份暴露的风险来源于他可能泄露的信息,但具体泄露了多少,给谁,我现在也无法确定。博林的追杀,可能是……其他方面的人。”
“其他方面?”
“比如,对‘普罗米修斯’项目同样感兴趣的第三方势力,或者……内部倾轧的牺牲品。”
韩建轩的目光变得幽深:“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沈懿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
如果韩建轩所说属实,那意味着她之前的处境远比想象的更危险,而能逃出来,确实有极大的运气成分。
“那你现在来米国,是恢复了职务?还是有新的任务?”
沈懿问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韩建轩掐灭烟头,摇了摇头:“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不可能再恢复原职。这次来,是用了最后的备用渠道和人情。一来是确认你的安全,二来……”
他顿了顿,目光凝重地看向沈懿:“……是给你带来一个新的指令,或者说,一个选择。”
“选择?”
“鉴于博林事件的严重性和你身份的潜在暴露风险,国内经过评估,认为你继续留在海外执行高风险任务的可行性已经大大降低。”
韩建轩的语气变得正式,“指令是:尽快结束在哈弗的交流,利用现有研究成果和身份,申请正式移民米国,彻底转入静默状态,以学术身份为掩护,长期潜伏,等待可能未来的唤醒。我们会为你提供必要的身份掩护和资金支持。”
彻底静默?长期潜伏?
沈懿的眉头紧紧皱起。这相当于放弃之前所有的行动和计划,彻底转入地下,成为一个“休眠”的棋子。
“那‘普罗米修斯’的数据呢?后续计划呢?”
她继续追问。
“数据已安全转移,后续行动由其他人接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
韩建轩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目前最能保证你安全的方案。米国这边,我们会安排新的单线联络人与你接触,但频率会降到最低。”
沈懿看着韩建轩,看着他眼中的疲惫和不容置疑。
她忽然意识到,韩建轩此次前来,或许不仅仅是指令的传达,更像是一种……交代后事?他自身的处境恐怕也极不乐观。
“如果我说不呢?”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如果我选择继续活动呢?”
韩建轩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深深地看着她:“那就意味着你选择了最高风险的道路。你将失去组织的绝大部分支持,只能依靠自己。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只是不想之前的险白冒,之前的功夫白费。”
沈懿的目光投向广阔的查尔斯河面:“而且,我觉得这里,或许有更值得挖掘的东西。”
她想到了阮晴,想到了哈弗实验室里那些可能与军事项目沾边的保密研究,想到了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彻底静默,固然安全,但也意味着停滞。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停滞的人。
韩建轩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罢了。”
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U盘的东西,迅速塞到沈懿手里:“这是最后一点东西,或许对你有用。以后的路,你自己走。保重。”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与人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懿握紧手中那枚尚带体温的微型存储器,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秋风掠过河面,带来阵阵寒意。
韩建轩的出现和离开,如同一个短暂的插曲,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处境和未来的方向。
她失去了组织的直接支持,但也摆脱了某些束缚,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由”。
而这份“自由”的代价,是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危险。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独自一人吗?
也好。
韩建轩的突然出现与离去,如同在沈懿平静的学术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涟漪久久未平。
她深知自己已处于真正的“孤军奋战”状态,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这种极致的压力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冷静与坚韧。她将韩建轩给她的微型存储器内容谨慎解读后保存进玄玉印记后销毁,里面是一些关于米国某些生物实验室背景信息的加密资料,随后更加专注于在科研与学习,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波士的华人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在几次社区健康义诊活动中,她反复听到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吴伯安。
这位吴伯安老先生,在波士乃至整个米国东海岸的华人群体中,几乎是一个活着的传说。
据说他出身中医世家,年轻时便飘洋过海,以一己之力,凭借着神奇的针灸和草药医术,在西医占据绝对主流的米国硬生生闯出了一片天。
最令人称道的是,他几乎是单枪匹马,通过无数次的临床验证、游说和艰苦卓绝的努力,推动了针灸疗法在米国多个州的合法化进程,使其被纳入医疗保险范畴,成为了被主流医学界部分认可的“替代医学”之一。
他的诊所位于波士唐人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深处,门面古朴,求诊者却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许多西医宣布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患者,甚至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政商名流和学术界泰斗。
传言他性情古怪,医术如神,尤其擅长用针,往往能在看似不可能的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沈懿对这位前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不仅源于同道中人的相惜,更因为她敏锐地感觉到,这样一位深耕米国多年、人脉深广且拥有特殊地位的老中医,其本身就可能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宝库,甚至可能与她所处的隐秘世界有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联系。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拜访这位传奇人物,一个意外的事件,将她与吴伯安联系在了一起。
她的研究从未停止对本地有毒植物的探索。
在新英格地区茂密的森林里,她发现了一种米国东海岸特有的剧毒植物——水毒芹。这种植物属于伞形科,外形与可食用的野菜有些相似,但其含有的毒芹素是一种强烈的中枢神经毒素,作用极快,死亡率极高,被称为北米最致命的植物之一。
她着迷于其剧烈的毒性机制,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少量样本,带回实验室进行提取和分析,希望能从中发现某种具有特殊神经活性的化合物,或许能像鬼臼毒素一样,化致命的毒性为治疗的力量。
就在她沉浸于研究之时,一则地方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附近军事基地的一名年轻军官,在野外生存训练后突发剧烈抽搐、意识丧失,抢救无效死亡。
初步调查怀疑是误食有毒植物,怀疑对象直指水毒芹。
这起悲剧本身已令人扼腕,但沈懿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官,误食如此剧毒且特征明显的植物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且,新闻中提到,死者发作极其迅猛,症状与典型的水毒芹中毒虽类似,但似乎又有些微妙的差异。
出于一种直觉,也是出于对毒理学的痴迷,她动用了非常规手段的轻微黑客技巧,获取了部分不公开的尸检报告和现场调查细节。她发现,死者体内的毒芹素浓度高得惊人,几乎是瞬间致死量的数倍,这不像误食,更像是……直接提取浓缩后的注射或服用?
而且,报告中提到死者心脏周围发现极细微的、非自然形成的植物纤维残留,这与简单咀嚼植物茎叶的摄入方式不符。
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脑。
这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利用天然毒素进行的谋杀!
就在她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进一步调查时,她接到了来自唐人街社区中心一位负责人的电话。
原来,死亡军官的家属悲痛欲绝,无法接受军队“意外误食”的结论,辗转通过关系,求到了吴伯安老先生这里,希望这位“神医”能看在同袍之谊,因军官是华裔的份上,帮忙看看是否有其他隐情,或者说,用中医的理念能否解释这种迅猛的毒性。
吴伯安竟然答应了。
但他提出,需要一位既精通现代毒理学、又熟悉中药药性的人协助。
有人向他推荐了在哈弗医学院研究天然药物、且在华人社区做义诊的沈懿。
就这样,沈懿在一个沉痛的下午,于吴伯安那间充满了浓郁药香、堆满线装书和现代医学期刊的诊所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老中医。
吴伯安看起来年逾古稀,头发灰白,但面色红润,眼神清澈而锐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他穿着朴素的中式褂子,手指粗糙而稳定。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让沈懿看她已经看过的那些资料。
“小姑娘,你看这毒,中之迅猛,远超常理。水毒芹虽毒,然天地生万物,毒性与生机往往并存。此毒……似被人强行催谷,剔其‘生’,只留其‘死’,煞气太重,非自然之道。”
吴伯安指着报告上的数据,用语半文半白,却一针见血。
沈懿心中一震,老先生的看法与她的推测不谋而合!
她立刻用现代毒理学的语言补充了自己的发现,异常高的毒素浓度、不自然的摄入方式残留物。
一老一少,一个从传统中医“气”、“性”、“生克”的角度,一个从现代科学分子、浓度的层面,竟然得出了高度一致的结论。
这是一起利用天然毒素提炼物进行的谋杀!
两人越谈越深入,从水毒芹聊到乌头,从马钱子聊到雷公藤,从经典的解毒配伍聊到现代血液净化技术。
吴伯安对沈懿知识的广度和深度,尤其是她能将最前沿的现代研究与最古老的中医毒理精髓融会贯通的能力,感到极大的惊讶和欣赏。而沈懿也对老先生深厚的理论功底、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及那种对药性近乎直觉的把握能力钦佩不已。
“妙!妙啊!”
吴伯安抚掌赞叹,眼中闪烁着发现瑰宝的光芒:“小姑娘,你这份悟性,这份将古今中西融于一炉的能耐,老夫行医一甲子,前所未见!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可惜,可惜现在那些学院派,只知皮毛,不得精髓!”
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小丫头,拜我为师吧!”
沈懿愣住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老夫一身医术,尤其在这用毒、解毒、以毒攻毒之道上,尚有些许未曾录入书册的心得。我看你于此道极具天赋,更有常人所不及之胆识与冷静。你我联手,或许能将这古道医之术,在这西洋之地,发扬光大,亦能……洞悉更多隐藏在疾病与死亡之后的幽微之事。”
吴伯安的话语意味深长,似乎不仅仅在说医术。
沈懿看着老先生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忽然明白,吴伯安绝不仅仅是一位医术高超的老中医那么简单。
他或许早已察觉到她身上不同于普通学生的特质,甚至可能隐约猜到她所处的世界。
这个拜师的邀请,既是惜才,或许也是一种……联结与庇护的暗示?
她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
拜师,意味着更深地卷入一个未知的、但可能蕴藏着巨大资源和力量的网络,拒绝,则可能错失一个重要的机遇和潜在的盟友。
但是还有清风道长在前,她没有立马应下,只说回去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