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合上双眼，胸口的伤痛依旧如影随形，可心底那种被至亲背叛、被谎言笼罩、被世界愚弄的冰冷绝望，却愈发浓烈。
真相……无论那真相会多么残忍，他都非知道不可！他要亲手撕开这烂透了的脓疮，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令人作呕的蛆虫！
而这一切的起始，都绕不开那个救了他，却又冷冰冰推开他，让他生平第一次开始质疑人生的女人——沐颜汐。
谢澜之靠在厚实的靠垫上，胸口的伤处时不时传来隐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滞涩感。
然而此刻，身体的痛苦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次又一次地投向紧闭的堂屋门板。
门外，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与他记忆中那个压抑、愁苦，处处弥漫着小心翼翼氛围的世界，大相径庭。
“咯咯咯……”一阵清脆稚嫩的笑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满是无忧无虑的欢快，一听就知道是谢文奕。
“娘！你看奕儿堆的雪人！”小家伙兴奋地大喊，声音里毫不掩饰对“娘”的依赖与亲昵。那一声声“娘”，叫得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沐姨，水烧好了，我放门口啦。”紧接着是谢文允的声音，比起弟弟沉稳许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规矩，甚至……还有一丝恭敬？仔细听，竟能察觉出小心翼翼讨好的意味。
谢澜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声音，这语气……真的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两个孩子吗？
他最后一次离家时，谢文允四岁多，谢文奕还不到三岁。
在他的印象里，谢文允眼神总是透着阴鸷，小小年纪就带着早熟的戒备，看沐颜汐时，那敌意和厌恶简直毫不掩饰，甚至还会故意往她脚下扔石头、吐口水。
而谢文奕呢，就是哥哥的小尾巴，懵懂地跟着哥哥，用稚嫩的童音喊着“坏女人”、“丧门星”。
那时的沐颜汐呢？面对孩子们的恶意，她总是默默承受，眼神里满是无尽的悲伤与麻木。
偶尔她试图讨好，给孩子们塞一块省下来的饼，却总是被谢文允厌恶地打翻在地。那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充斥着恶意的家庭氛围。
而他，作为名义上的“父亲”和“丈夫”，选择了视而不见。
甚至因为母亲和兄嫂的挑拨，对沐颜汐更加厌烦疏离。
他潜意识觉得，孩子们讨厌她，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毕竟，谁会平白无故厌恶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呢？
可现在……门外传来的欢声笑语，谢文奕毫无保留的亲昵呼喊，谢文允恭敬守礼的态度……这一切，就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过去的认知上！
为什么会变呢？究竟是什么，让这两个曾经把沐颜汐当仇人一样的孩子，变得如此依赖、亲近，甚至还带着感恩？
是因为沐颜汐变了吗？变得会收买人心？变得……像母亲说的那样“心肠歹毒”，用手段笼络住了孩子？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就被谢澜之自己否定了。
他见过沐颜汐的眼睛，那双冰冷、沉静，透着疏离和厌恶的眼睛。
那里头没有算计，没有虚伪的讨好，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湖面。
她救他，肯定是出于某种底线或者目的，但绝不是因为温情。
她对孩子们……似乎也是这种态度，有点不耐烦，却又实实在在给了他们温饱与庇护。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难道……问题出在谢家？出在他一直信任的母亲和兄嫂身上？
那个可怕的怀疑再次紧紧揪住了他——他过去听到的、看到的关于沐颜汐的一切，也许全都是谎言！是被精心编织出来，蒙蔽他双眼的假象！
一股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容置疑、不容歪曲的真相！
他不能再听任何人的“转述”和“控诉”了，不管是母亲的哭嚎，还是兄嫂的添油加醋，甚至……他现在连两个孩子的话都不敢完全相信。
他怕他们也被“蒙蔽”了，或者因为恐惧而不敢说出实情。
他需要最原始、最直接的证据！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谢文奕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勉强用雪捏成，歪歪扭扭的“雪球”，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兴奋地像在献宝：“爹爹！看！奕儿堆的！”他跑到躺椅边，踮起脚，想把雪球递给谢澜之。
谢澜之看着儿子纯真欢喜的小脸，心里一暖，刚想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奕儿！别闹！”紧跟在后面进来的谢文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莽撞的弟弟，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和担忧，“爹爹身上有伤，不能碰！沐姨说了，要安静！”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谢文奕拉开，让他离躺椅远些。
谢澜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谢文允对弟弟的维护，对他伤势的在意，还有那句“沐姨说了”……那种自然而然，带着信任与服从的口吻，绝不是短时间能养成的！
这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沐颜汐，至少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绝不是母亲口中那个恶毒的形象！
“允儿……”谢澜之声音沙哑，看着大儿子那双沉静却不再阴鸷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你……和奕儿……在这里……过得好吗？”他问得很艰难，还带着一丝试探。
谢文允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爹爹会突然问这个。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干净暖和的衣服，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和犹豫。
他抿了抿嘴唇，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嗯……沐姨……很好。”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很好……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谢澜之的心上！
一个被母亲和兄嫂描述成“毒妇”的女人，在孩子口中得到的评价却是“很好”！
谢澜之还想问些什么，比如“奶奶和伯娘对你们好吗？”、“以前……是不是有人欺负沐姨？”但看着谢文允眼中瞬间升起的警惕和戒备，还有下意识把弟弟护在身后的动作，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早慧又敏感的孩子面前，任何直接的追问，都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再次伤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