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婚（四）
第四章 暗涌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林晓就睁开了眼睛。窗外泛着鱼肚白，陈志在身旁打着轻微的鼾声。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光脚踩在地板上，冰凉从脚底直窜上来。
厨房里，林晓机械地煮着咖啡，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一个月来，陈志确实在改变——每天准时下班，主动承担家务，甚至记住了小雨的课程表。但越是这样，林晓心里越是不安。这种改变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咖啡壶发出声，惊醒了她的思绪。林晓倒了一杯，黑褐色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她想起昨晚陈志说的话：我报名参加了家长教育课程，每周三晚上。那一刻他眼里的认真，让她几乎要相信他是真心的。
起这么早？陈志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晓手一抖，咖啡溅在台面上。陈志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站在那里，头发乱蓬蓬的，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睡不着了。林晓扯了张纸巾擦拭台面，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快一点吧。陈志挠挠头，健身房来了批新器材，帮着安装。
林晓点点头。自从陈志开始在朋友健身房兼职，周三总是回来得很晚。她曾怀疑过这个说辞，直到上周无意中看到他手机里的课程表——确实是家长教育课，市妇联组织的。
我今天送小雨上学吧。陈志说，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你收拾下去省城的行李。
林晓的手指紧握住咖啡杯。明天就是去省城培训的日子，两个月。她本该感到解脱，却莫名有种不安。
你确定能应付得来？她问，小雨下周有数学测验，还有钢琴考级...
我都记在日历上了。陈志指了指冰箱门，而且姐答应必要时帮忙。
林晓的背脊一僵。又是陈芳。这一个月来，那个女人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送小雨昂贵的礼物，频繁出现在他们家，甚至遇到小雨的班主任。
我不需要她帮忙。林晓放下杯子，已经和王姐说好了，她女儿和小雨同校，可以帮忙照应。
陈志倒牛奶的手顿了一下：你宁可麻烦同事也不接受我家人的好意？
好意？林晓深吸一口气，陈志，你真的看不出你姐在打什么算盘吗？她巴不得我们离婚，好让你搬去和她家住！
胡说八道！砰地放下牛奶盒，姐只是关心我们。她知道我...我不想失去这个家。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种熟悉的、让林晓心软的语气又出现了。八年来，每次争吵到最后，陈志总会用这种示弱的姿态结束战斗。而这一次，林晓强迫自己不要上当。
我去叫小雨起床。她转身走出厨房。
早餐桌上，小雨兴奋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校园开放日。爸爸，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要有一个家长参加，你可以来吗？
陈志正往面包上抹花生酱，闻言抬头看了眼林晓：那天是...？
下周三。林晓说，我刚好在培训。
没问题！陈志拍拍胸脯，爸爸请假去。
小雨欢呼起来，扑过去抱住陈志的脖子。林晓看着父女俩亲昵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酸涩。如果陈志能一直这样该多好？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地做个好父亲。
送走小雨后，林晓开始整理行李。衣柜里，她的衣服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空间被陈志的衬衫和外套占据。她抽出一件灰色毛衣，这是陈志追她时穿的，袖口已经有些起球。那天他们在初雪中散步，陈志把毛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林晓把毛衣塞回衣柜深处。承诺就像这毛衣上的毛球，时间久了总会起球。
需要帮忙吗？陈志站在门口问。
林晓摇摇头，继续往行李箱里放衣服。陈志走进来，坐在床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
两个月...挺长的。他低声说。
林晓没有接话。空气凝固了几秒钟，陈志突然站起来：我去给你买个新行李箱吧，这个轮子都坏了。
不用。林晓合上箱子，就两个月而已。
陈志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林晓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他也是这样紧张得不停摆弄餐巾纸。那时的陈志眼里有光，会认真听她讲每一个旅行梦想，会为她在雨中等一小时只为买那本绝版书。
林晓，陈志突然开口，我...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林晓猛地抬头：什么？
就上周。陈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医生说我有...回避型依恋倾向。因为我爸的事。
林晓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陈志十岁那年，父亲一去不回，只留下一张出去买烟的字条。这件事他极少提起，是婚姻咨询时林晓才知道的。
医生说，我害怕投入感情，是因为怕被抛弃。陈志的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我总是...保持距离。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陈志的侧脸上。林晓第一次注意到他眼角有了细纹，鬓角也冒出几根白发。这个她爱过又恨过的男人，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又熟悉。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她问。
陈志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们。我知道我...我很差劲，但我真的在努力。
林晓别过脸去。这种告白来得太晚了，晚到她已经不敢再相信。我去银行办点手续。她拎起包走向门口。
林晓！陈志叫住她，明天...我送你去车站吧？
林晓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银行里，王姐神秘兮兮地拉住她：听说没？分行要改组，培训回来的人很可能升职！
林晓勉强笑笑：八字没一撇呢。
你可要把握机会啊。王姐压低声音，我家那口子说，陈志最近在他们单位可低调了，天天准时下班，同事聚会都不参加。
林晓的手停在键盘上。陈志确实变了很多，连他最爱的周五晚上兄弟篮球都取消了。
男人啊，有时候就是需要一记重锤。王姐意味深长地说，我家那个当年也是，差点离婚才懂得珍惜。
林晓没有接话。她想起陈志说去看心理医生时眼中的忐忑，那种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但八年的失望已经在她心里筑起一道墙，不是几句告白就能推倒的。
下班回家，林晓发现家里异常安静。餐桌上摆着外卖盒，旁边是陈志潦草的字条：带小雨去看儿童剧，晚点回。
林晓打开盒子，是她最爱吃的那家粤式点心，还冒着热气。她突然想起上周随口提过想吃虾饺，没想到陈志记在了心里。
收拾完餐桌，林晓发现小雨房间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她愣住了——墙上贴满了彩色便签，每张上面都画着一个小日历，标记着妈妈回来倒计时。最上面一张写着60天，旁边画着三张笑脸。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他们去年在海边的合影。陈志一手搂着她，一手抱着小雨，三人都笑得那么自然。林晓拿起相框，指尖轻轻抚过玻璃表面。那时的他们，看起来多么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浴室传来水声，陈志和小雨回来了。林晓赶紧放下相框，退回自己房间。她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父女俩的说笑声，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陈志是真的在改变吗？还是这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如果她给这段婚姻最后一次机会，会不会再次失望？
夜深人静，林晓悄悄起身，来到小雨房间。女儿睡得正香，怀里抱着陈志上周买的新玩偶。床头柜上多了一张画，上面写着给妈妈：三个小人手拉着手，站在一座房子前，太阳在右上角微笑。
林晓轻轻拿起画，背面是陈志工整的字迹：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永远是小雨的爸爸妈妈。
一滴泪水落在纸面上，晕开了铅笔的线条。林晓慌忙擦干，把画放回原处。回到自己房间，她发现陈志背对着她假装睡着，但枕头上的湿痕出卖了他。
明天就要去省城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想清楚很多事。也许，也足够验证陈志的改变是真是假。
林晓轻轻躺下，与陈志背对背，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像是一条分界线，又像是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