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换上的那把新锁还泛着金属冷光。陈默盯着抽屉合上的瞬间,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李秀梅发来的消息,“省台《乡土中国》栏目组下周排片,你们的片子进终审了。 ”
他没回,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林晓棠正低头翻那份刚打印出来的“共生一号”成长档案,纸页边缘被他手指摩挲出一道折痕。她忽然抬头:“秀梅说的片子,是我们那个。”
“应该是。”陈默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翻到记着客户反馈的那一页,“昨天我发了三十七段种植记录视频给她,还有王会计手写账本的扫描件。”
林晓棠点点头,把档案合上:“她说能上省台,得有个故事核。咱们这些数据,得让人看得懂。”
赵铁柱在门口听见了,肩上扛着鲁班尺进来:“故事?我工地的那帮兄弟都懂啥故事?就让谁干活实在。你们把我尺子拍出去,他们就知道这地方不糊弄人。”
陈默没说话,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贴着一张从客户信里扫描下来的截图——“孩子蹲在阳台土盆前,说种子在睡觉,等它醒来就是春天。”他把纸页推过去:“这就是故意核。咱们不是卖红薯,是让人把春天带回家。”
林晓棠看了很久,忽然起身:“我去整理二十四节气对应的农事节点,把播种、发芽、抽叶的镜头按节气排一遍。城里人不懂地里事,但知道立春、清明。 ”
赵铁柱一拍桌子:“那我也去。脚本里拍农具,得按尺过来。我拿尺子量过,锄头把子长三尺二,角度斜七度最省力——镜头得拍出这个劲儿。”
陈默看着两人走出去,低头在本子上写“宣传片,不只是广告,是信用证。”
当晚十一点,县电视台的剪辑室还亮着灯。李秀梅穿着冲锋衣,头发扎成乱糟糟的一团。正把一段无人机航班的挮田画面拖进时间线。她看见陈默进来,指了指屏幕:“客户那孩子喊‘农民爸爸’那段,我放片头了。你爸的账本特写,放结尾。”
“王会计的算盘声做背景音?”陈默问。
“对,还有赵铁柱用鲁班尺量冷链门框的镜头,意外好使。”她调出一段画面,赵铁柱蹲在车旁,尺子卡在门缝,嘴里念叨着数字,安全帽歪在一边:“工地上的人看见这个,知道咱们没瞎搞。”
林晓棠坐在另一台机器前,正把“成长档案”的二维码动画嵌入画面。她忽然停住:“把客户拆箱视频和赵铁柱检查设备的镜头对剪。一个在城,一个在村,但温度计都指着四度——冷链没断。”
李秀悔盯着看了两遍,猛地拍了下键盘:“就这个!共生,不是口号,是同一根线上的两个点。”
凌晨两点,赵铁柱拎着两箱泡面进来。 他放下箱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卷尺:“我改了脚本,原来拍我量地基那段,换成量分拣台。三米六剩四米八,正好能摆六条流水线。镜头从尺子刻变成拉远,看到人在忙,货在走——比光拍脸有劲。”
陈默翻着剪辑清单,在“历史背书”一栏写下:“插入1983年土地承包合同扫描件,三秒,黑白,字迹模糊但能辨认‘青山村’三字。”
李秀梅抬头:“你真敢用这个?”
“得用。”陈默说,“咱们不是从零开始。是有人守了这么多年, 才没让这块地荒掉。”
片子定稿那天,雪开始下。李秀梅把U盘塞进信封,封面写着“《青山.共生》”。她看着陈默,“播出前不许看成片。省台要的是新鲜感,不是预热。”
陈默点头,把U盘放进笔记本夹层。回村路上,赵铁柱开着皮卡,车灯切开雪幕。他忽然说:“我发了段花絮到工地群,就十秒钟,我拿尺子量红薯框。两小时,转了四百多次。”
林晓棠坐在后座,望着窗外:“等片子播了,来的不止是游客,是信任。”
电视里响起片头音乐时,村委会挤满了人。王德发坐在最前排, 算盘摆在膝盖上。荧幕上,孩子的声音传出来:“爸爸,种子睡多久?”接着是土盆特写,嫩芽破土而出。镜头一转,陈默父亲的手在账本上写字,笔尖微微发抖。
赵铁柱的鲁班尺出现在第三分钟。他蹲在冷链车旁,尺子卡在门缝,嘴里念着:“四公分,隔热层够。 ”镜头拉远,是他满是泥土的工装裤和半旧的安全帽。
林晓棠站在后排,看着二维码在屏幕上旋转浮现。她掏出手机,打开后台,扫码数据开始跳动。第一分钟,十七次扫描;第三分钟,突破五十。”
王德发的算盘珠子开始响。他低头记着来电号码,每接到一个省城区号,就贴一颗红星。第十二颗刚贴上,电话又响了。他接起来,听着听着,忽然用算盘敲了下桌子:“你说啥?要包车来,几号到”
赵铁柱挤过去:“谁啊?”
“旅行社。”王德发捂住话筒,“问清明节能不能预热采摘。”
林晓棠的手机震动不停。她点开一条新消息,是客户发来的照片——餐桌上摆着煮熟的“共生一号”红薯,旁边是孩子画的画,歪歪扭扭写着“我种的春天”。
陈默一直盯着电视,片尾,他父亲的手写账本缓缓合上,字幕浮现:“青山村,1983-2023,账目不断。”音乐落下,画面黑屏。
屋里静了几秒,接着电话铃声炸响。王德发的算盘噼啪作响,红星一颗接一颗贴上墙。赵铁柱抓起手机,把视频转发到十几个微信群。林晓棠打开物流系统,发现订单数正以每分钟八单的速度攀升。
凌晨三点,第一辆冷链货车抵达村口。司机下车就问:“哪是分拣中心?货不能等。”紧接着,一辆旅游大巴亮着灯驶来,车身上写着“清明.青山寻春”字样。
赵铁柱抄起鲁班尺就往仓库跑。他一脚踹开旧门,冲里面喊:“腾地方!把农具全搬出去,按我画的线摆! ”他掏出卷尺,贴地拉出一条直线:“这边是预冷区,三米;这边是打包台,四米五。”
林晓棠打开平板,调出游客预约系统。她发现二十分钟后,第一批客人就要到采摘区。她抓起对讲机:“通知所有种植户,带上记录本,每个游客扫码,每个游客扫码,都能看到这地是谁种的。”
陈默站在村委会门口,看见赵铁柱正指挥工人给冷链车加装泡沫板。他走过去,听见赵铁柱一边量尺寸一边念叨:“厚度不够,得多加一层。这车要是半路化了,咱们都白干。”
林晓棠跑过来,手里举着平板:“刚接到一笔企业订单,五百盒礼盒装。要求每份附手写卡。”
陈默点点头,“甪客户那句‘种子睡醒了’。”
“已经打了。”她喘了口气,“现在的问题是,人不够。”
赵铁柱抬头,尺子还卡在车门缝:“叫上全村,按工分算,谁算谁得分。”
陈默掏出笔记本,在“品牌推广”一页写下:“信任变现,始于曝光,成于协同。”
林晓棠把二维码贴子 分发给村民,叮嘱他们贴在每筐货上。她走到分拣台边,看见赵铁柱正用记号笔在泡沫箱上标尺寸,一笔一划,像在画施工图。
王德发拄着拐进来,把算盘放在临时登记台。他翻开本子,开始核对 第一车货的件数。算盘响到第三十七下时,他停下,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放在陈默手边。
陈默 打开,是二十三枚硬币,按年份排得整整齐齐。最旧的那枚,边缘已经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