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发现河水变黄、冒泡、有刺鼻气味,请立即关闭水源,并通知村委会值班人员。
广播声在清晨的村道上回荡,家家户户的窗户陆续亮起。陈默站在村委会门口,手里还握着麦克风,目光落在远处河面升起的一缕薄雾上。他没动,直到最后一句播报结束,才轻轻放下话筒。
屋里灯一直亮着,桌上的文件摊开,几张照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他昨晚把李二狗给的视频截了图,挑出最凊晰的几贴打印出来——泛绿的水面、死鱼翻白的眼、排污口锈迹斑斑的标识牌。这些都没写名字,也没标来源,只在背面甪红笔圈出时间和位置
天刚亮,就有几个老人拄着拐杖过来问情况。陈默请他们进屋喝茶,把简报一页页翻开。一位姓张的老汉盯着那鱼看了许久,低声说:“这水……咱们冼菜都用了几十年。”
“现在还能用。”陈默指着上游段的检测数据,“但再不管,就真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林晓棠推门进来,肩上背着帆布包,发卡歪了一点。她没说话,先接过简报快速扫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先清河。”陈默合上文件,“不能光靠等上面查。咱们自己动手,至少先把看得见的垃圾清掉,也让大家知道这事不是吓唬人”
林晓棠点头,从包里抽出一本边角卷起的手册,封皮写着《乡村生态修复实践》。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河道分区治理图。“我建议按户分段,每户负责五十米。工具不够的话,可以用竹筐、长竿钩子,清完登记一次工时,也算进合作社积分。”
“这主意好。”陈默拿笔记下,“还得立个牌子,让大家明白这是责任区。”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李二狗蹲在公告栏前,手里捏着半截粉笔,正歪歪扭扭地往“环保志愿者报名表”的空白处写字。写到一半, 他又停住,用力划掉自己的名字,最后只留下一个歪斜的“正”字。
他抬头看见屋里的人,没打招呼,转身就走。
“等等 ”陈默走出门,“竹筏修好了吗?”
李二狗停住,背对着他:“修好了赵铁柱留下的材料够用。加了两层竹板,能撑三个人。”
“下午清淤那段,你带路。”
“我不算志愿者。 ”他声音低,“我就顺手帮一下。”
“行。”陈默没多说,“三点钟,河边集合。”
太阳爬高后,村道渐渐热闹起来。有人拎着铁锹出门,有人扛着麻袋往河边走。林晓棠带着几个妇女在村委会的空地上分发手套和口罩,每人领一套, 还要签个名
“这不是作秀。”她站在小凳子上说, “咱们喝的水、种的地、孩子玩的地方,都跟这条河连着。今天清一次,不代表以后干净了。关键是要养成习惯。”
人群中有人喃咕:“清完了,厂里照样排,有什么用?”
林晓棠没回避:“有用。我们清的是看得见的脏,更要让所有人看见——青山村的人,不认命。”
这话 传开后,不少人沉默下来。
三点整,河边已聚了二十多人。陈默站在浅滩上,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顶端绑着铁钩。林晓棠带着一组人在岸上拉网筛捡漂浮物,另一组由李二狗带队,乘着改造后的竹筏驶向中游淤塞段。
河水确实变了样。靠近下游的位置,水色浑浊,岸边浮着泡沫,草叶上黏着油污。一个孩子捡起半截塑料瓶,举起来问妈妈:“这个也能换积分吗?”
“能。”林晓棠接过瓶子放进分类袋,“可回收物,一份。”
人们开始低头忙活。有人用锄头挖出立在地里的废弃农药瓶,有人把腐烂的渔网扯上岸。陈默弯腰从石缝里拽出一团缠绕的尼龙绳,指尖被划了道口子,他没管,继续往下掏。
四点半, 第一船淤泥运回岸边。李二狗跳下竹筏,裤腿湿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走到陈默面前:“那边石头缝里堵着个大箱,像是工厂丢的,要不要打开看?”
“先搬上来,别碰里面东西。”陈默说,“等县里来人鉴定。”
箱子抬上来后,众人围了一圈。锈蚀严重,锁扣早已断裂,但盖子压得很紧。陈默找来撬棍,小心撬开一角,一股酸腐味冲了出来。里面是几叠纸质文件,纸张发脆,字迹模糊,依稀能看到“原料配比”“废液处理”等字样。
“留着。”他让林晓棠拿来防水袋装好,“这可能是证据的一部分。”
天快黑时,清理告一段落。总共清出七麻袋垃圾,三件疑似工业废弃物,还有大量腐烂植物残渣。陈默让人把战利品摆在村委会门前,拍了照,贴在公告栏旁边。
傍晚六点,十多位村民自发留下开会。没有正式场地,就在晒谷场摆了几条长凳,中间支了盏充电灯。
陈默站起来,打开笔记本:“今天大家干了一天,我想说一声:谢谢。但谢完之后,咱们得想长远一点。清一次河,挡不住下次排污。要想真正守住青山村的根,得立规矩。”
他顿了顿:“我提个‘青山公约’,听听大家意见。”
接着,他一条条念出来:
“一、生活污水不得直排河道,冼衣优先使用无磷产品;
二、厨余垃圾统一收集,用于堆肥还田;
三、垃圾分类投放,可回收物按重量积分;
四、每户门前植物两棵,成活率纳入年度评比;
五、发现异常排污或破坏生态行为,及时上报村委会。”
林晓棠补充:“积分可以换种子、农具,或者优先参加县里组织的培训。孩子们 参与环保劳动,也能记入‘成人档案’,将来评优参考。”
底下有人问:“要是有人不守呢?”
“第一次提醒,第二次公示,第三次暂停民宿接待资格。”陈默答,“咱们靠口碑吃饭,谁砸招牌,全村都会盯着。”
这话一出,好几个年轻人点头。张婶举手:“我家门前那块地空着,能不能多种几棵。”
“当然能。”林晓棠笑,“谁家种得多、护得好,年底挂‘绿色家庭’牌。”
会议结束前,陈默拿出一张新画的表格,贴在黑板上:“环保责任制分工表。明天开始试行,每片区域有责任人,每周检查一次。”
灯光下, 人们的脸被映得发亮。没人再提“清河没用”之类的话。
散会后,大多数人走了,林晓棠还在核对树苗数量。她蹲在地上,一捆捆数,嘴里轻声念着数字。陈默坐在办公桌前修改公约档案,笔尖沙沙响。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李二狗站在台阶下,手里提着一只破旧的工具箱。
“给你。”他把箱子放在门口,“以前我把厂里剩下的防护手套和口罩,还我甪。”
陈默点头:“谢谢。”
“我不是来对好的。”他盯着地面,“就是觉得……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说完转身要走。
“明天还去巡河吗?”陈默问。
李二狗脚步顿了一下,“去。但我还是不写名字。”
“没关系。”陈默说,“做了就是做了。”
那人点点头,消失在夜色里。
林晓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最后一车苗子到了,总共三百四十株,杉树和樟树混装,明天就能种。”
陈默合上本子:“早点回去休休息吧,明早六点开工。”
她没动,看着窗外黑沉的河面:“你说……我们会赢吗? ”
他没回答,只是把那份《青山公约》初稿放进抽屉,锁好。
灯熄了。
村委会二楼窗户仍亮着一盏小灯,玻璃上映着一个人影,正俯身在桌前勾画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在“水源保护”一栏旁,添了一个小小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