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直接点名的惠子抬头:“啥?”
虽然他真的对上面嬴昭华的逻辑非常感兴趣,但是说实在的,惠子本人还真的没想过观影会提到他。
总觉得被提到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直觉是对的,嬴炎在安排好张苍和白起的诡异组合之后就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你问惠子怕不怕嬴炎这个小辈?
——不怕。
惠子作为一个真正的政客,当然不可能虚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就算这个少年是一个王朝的太子。
但是现场还有一堆无脑支持熊孩子的熊家长……而且是真的有熊家长能够在出去之后给他带去实际伤害……
苦笑.jpg
他倒也没有儒家那么的宁折勿弯。
起身,拱手:“太子殿下,有何贵干?”
在场的不少人其实都当过太子,不过现阶段在现场的正儿八经太子殿下只有嬴炎。
嬴炎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他就是单纯好学。
和有明确思想的儒家、法家、墨家之类的不同,名家没有属于自己的准确思想。名家最大的思想就是辩论和逻辑。
嬴炎道:“先生,我对名家的‘辩术’十分好奇。方才观影中,昭华对‘天降大任’的驳斥,虽出自本心,却暗合辩理。
名家如何看待这种‘打破成规’的思辨?”
集思广益总是好的。
现代的理论就一定是全对的吗?
或者说,现代的理论一定适合现如今他所处的环境吗?
这世上没有照搬全抄的道理。
别怀疑,内涵的就是儒家。
这个问题一出,连一直闭目养神、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庄子都掀开眼皮瞥了一眼。
他和惠子是辩友关系,互相之间就算身份悬殊也经常互损。
自然而然的,好友的思想庄子也是非常了解和精通的。
吵架归吵架,但是能玩到一块去的两个人,本质上还真差别不大。
惠子心下稍安——还好,真是个求知若渴的少年郎。他捋须沉吟片刻,决定认真对待这个提问。
面前的是大秦已经大一统后的一国储君,他的思想是真的可以救世济民。
谁对自己的思想都不自信,不自信的认为自己的思想无法救世?
开什么玩笑?
魏国宰相了解一下?
他但凡没点真本事,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虽然就现在的局势来看,他为后人所熟知不是因为他是魏国宰相,而是因为他是惠子。
……感觉好像更自信了。
“太子殿下问得好,”惠子从从容容道,“名家之学,究其根本,在于‘正名实’。世人往往困于成说,以为‘名’即是‘实’,却不知‘名’虽定,‘实’常变。”
他见嬴炎听得专注,便继续深入:“譬如‘吃苦’与‘成功’,世人将二者绑缚,视为必然。这便是‘名实相混’。公主殿下能跳出此桎梏,正是看到了‘实’之复杂——成功需要诸多条件,吃苦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而非必然。”
嬴炎若有所思:“所以名家主张……?”
辩论学鼻祖讲课,这是真的珍贵。
“主张‘别同异,明是非’。”惠子微笑,“万物各有其性,不可一概而论。儒家说‘天将降大任’,是看到了‘同’;而名家更要看到‘异’——何时该吃苦?何时不该?何种苦该吃?何种苦不必?这些都需明辨。”
这番话说得深入浅出,连对名家素有偏见的孟子都微微颔首。
各家理论各有差异,但都默认以孔子所言的大同社会为最终极目标。
商鞅却在此时皱起眉头,插嘴道:“但若人人都如此质疑,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规矩还要不要守?”
这个问题问得犀利,直指名家的核心矛盾。
法家主张愚民,虽然不一定正确的光明伟岸,但是一定是最符合社会环境的。
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详情请看商鞅变法之后的强国征程。
其实商鞅也没想过大秦能够一统天下,他的目标一直都是不惜一切代价让大秦成为一方霸主来的。
知道大秦能够一统天下之后,作为秦臣,那当然是需要在不影响大秦国力的前提下,为后面一统天下后的政策埋下影子。
惠子不慌不忙,而且不理商鞅这头丝毫不输于儒家的倔驴:“太子殿下可知,为何要有‘规矩’?”
嬴炎:“为秩序。”
“正是。”惠子点头,“但秩序为谁而设?若秩序反成桎梏,当如何?名家辩术,不是要推翻所有规矩,而是要辨明:这规矩是否还符合当下的‘实’。”
他举了个例子:“譬如秦法规定‘弃灰于道者刑’,在咸阳城人烟稠密处,此规合理;但若在荒郊野外,人迹罕至,此规是否还要严格执行?这便是‘名’与‘实’需要重新对应之处。”
嬴炎似乎抓住了什么:“所以昭华质疑‘吃苦’,不是要否定努力,而是要弄清楚‘在什么情况下该吃苦’?”
“太子殿下悟性过人。”惠子由衷赞叹,“正是此理。名家之学,重在训练思辨,使人不盲从、不轻信,凡事问个为什么。”
一直沉默的韩非突然开口:“然则辩术过度,恐生诡辩。如公孙龙‘白马非马’之论,于国何益?”
只能说法家的人问问题都差不多。
惠子摸摸胡须:“韩子可知,训练兵卒时,为何要他们负重奔跑?”
“为强健体魄?”
虽然韩非本人的体魄并不是很强健。
“正是。”惠子道,“‘白马非马’之类的辩题,就如同让思维负重奔跑。看似无用的训练,实则锻炼了思辨之力。有了这份力,处理政务时才能不被表象迷惑,直指要害。”
他转向嬴炎:“譬如太子日后治国,遇到‘减免赋税则国库空虚,加征赋税则民生困苦’的两难时,该如何抉择?这就需要超越非此即彼的思维,找到第三条路。”
嬴政:“……”
虽然他在继承人这方面看的开,但是这是不是有点太放肆了?
都谈到日后治国了。
惠子毫无畏惧。
——那咋了?又不是背地里讲的。
更何况不谈他不知道的一些隐情,瞧瞧旁边的几位大秦先祖,尤其是秦孝公嬴渠梁,你还能因为一句话就直接把太子废了???
嬴政:呵。
嬴炎倒是谦逊:“请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当。”惠子谦逊道,“但若运用名家的思维,就会问:赋税只有‘加’与‘减’两种选择吗?可否改变征税的方式?可否开辟新的财源?可否精简机构以减少开支?这便是跳出既定框架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