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宇摘下被硝烟熏黑的皮质护目镜，正午的阳光透过紫金山松枝落在他身上。
他负责的头陀岭至小茅山防线共布设二十四门机关炮，炮位呈扇形覆盖东、南两面开阔地，与天堡城方向的十六门形成交叉火力网。
昨天清晨日军像是疯了一样进攻，哪怕他们有机关炮也难以支撑。
可不知道怎么了，在日军攻下了孝陵卫猛攻紫金山的时候，他们又突然退了。
之后就是零零散散一些常规进攻，在他们机关炮的火力下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给了他们喘息了时间。
也不知这个时间能坚持多久。
“副团长！观测哨报，七架敌机从汤水镇方向来！”通讯兵的喊声炸响。
陆承宇抄起蔡司望远镜，镜片里立刻浮现出日军九六式轰炸机的编队。
放下望远镜他立刻下令：“各炮位注意！仰角50度，瞄准先导机编队！”
进入射程的St-5发出接连不断的爆鸣，曳光爆破弹在空中织成密不透风的火网。
领头的日军轰炸机刚进入射程就被三发炮弹同时命中，在天上就爆成一团火焰碎片。
其余敌机慌忙散开，却被交叉火力追着咬。两分钟内又有三架敌机在紫金山南麓爆炸。
一次试探不成功，其余飞机紧急撤离，都没有到轰炸范围就调头飞走。
就在陆承宇觉得这一波攻击同之前一样只是试探，太阳被突然涌来的铅灰色云层给遮蔽。
不是云，是日军的机群，蝗虫般的机群。
日军九六式轰炸机密密麻麻，粗略估算足有上百架，从青龙山方向直压紫金山主峰。
“所有St-5炮位注意！仰角70度！”
炮手们紧紧盯着高空中如黑点般的敌机，开火！
St-5机关炮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5000米，射高说是可以达到3600米，但真的能打出效果的只有3000米左右。
日机之前几波试探的效果出来了，它们此刻全都在3000米以上盘旋，根本不靠近。
交织的火网向天空泼洒，可有效命中的没有几发。
只有几架轰炸机“倒霉”的被命中坠落，其他轰炸机来到防地上空丢下炸弹。
密密麻麻的炸弹串，拖着尖利的呼啸向紫金山上坠落。
日军轰炸机高空投弹确实可以躲开机关炮的射程，但同样也会损失准头。
九六式轰炸机投弹后为保持平衡，会有20秒左右的俯冲修正动作，高度会降至2800米左右。
陆承宇盯着天上落下的炸弹，趁着这个间隙计算着时间。
“各炮位开火！”
四十门St-5机关炮同时震颤，曳光爆破弹拖着橘红色尾焰划破苍穹织成猩红的网，笼罩向日军轰炸机。
第一轮投弹的日军轰炸机正在调整就被火力网笼罩。
数架轰炸机被曳光爆破弹命中，在天空瞬间化作一个个火球栽向山坳。
十二枚拖着白烟的炸弹呈扇形坠落，密集的曳光弹迎向炸弹串。
炸弹被爆破弹击中，剧烈的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得其余炸弹改变轨迹，在空中互相碰撞、炸裂，形成连锁反应。
紫金山上空，炽热的碎片如雨点般砸落。
短暂的胜利并未让陆承宇放松警惕。
他看着天空中依旧密集的敌机编队，沙哑着嗓子下令：“注意换炮管！准备第二轮攻击！”
炮手们顶着空中不断落下的弹片和灼热的气浪，争分夺秒地更换已经发烫的炮管。
日军也很清楚St-5机关炮的弊端，他们趁着机关炮无法组成密集火网的间隙，投下来第二轮炸弹。
火网下炸弹大部分被打掉，但架不住轰炸机投放的炸弹太多，依旧有炸弹落到阵地上爆炸。
陆承宇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抛离地面。
等他在战壕里摔得七荤八素地抬起头，只见附近炮位所在的小山包已经消失，坑沿的泥土被高温烤成焦黑色，还在滋滋冒着青烟。
炮位的三名炮手连人带炮都被气浪掀飞，残骸挂在几十米外的松树枝上。
“隐蔽！”
他下令暂时放弃攻击隐蔽更换炮管，第三波炸弹也落了下来。
这次投下来的是燃烧弹，粘稠的黄磷火雨砸在阵地里发出滋滋的沸腾声。
陆承宇从射击孔望出去，只见整片松林都在燃烧，树脂被高温烤得爆裂发出鞭炮般的脆响。
轰炸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每秒钟都有炸弹落地。
陆承宇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搅拌着，周围不断向上翻涌着泥土。
他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鲜血。
当爆炸终于过去，再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凉气。
头陀岭主峰被削去了整整一层，原本茂密的松林变成光秃秃的焦土。
他看不到其余炮位的机关炮是什么样，但他周围的机关炮位，除了两门深埋在防炮洞的，其余全被炸成废铁在烈火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陆承宇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一点半。
短短十五分钟，日军发动了三轮轰炸，他们打掉了敌机二十几架，可敌人也同样将他们重创。
通讯兵咳嗽着汇报：“天堡城的机关炮全哑了，鬼子坦克上来了！”
下午两点，头陀岭只剩下五门能射击的机关炮。
山脚下，日军的九五式坦克正碾过反坦克壕。
他瞄准最靠前的坦克炮塔，按下发射钮却只发出咔哒空响。
“副团长，没弹药了！” 装填手把空弹箱砸在地上。
陆承宇看着红热的炮管渐渐冷却，上面布满细密的裂纹。
“拆炮！” 陆承宇背上冲锋枪下令，“把机关炮能用的零件都拆下来别给日军留，跟我去反斜面！”
三十多个残兵带上拆下来的炮栓、瞄准镜，阵地上现有的武器弹药，跟着他爬出战壕。
刚转过山坳，就看见日军步兵端着三八大盖冲上来。
足有两个中队的兵力正从东、北两面山坳涌来。
而同样的事情，在雨花台同样发生着。
*
王锐带来的消息很快就在指挥部内扩散开。
同时紫金山、雨花台防御线接连溃败的消息也一同传来，让指挥部内更是一片慌乱。
通讯处长扯着嗓子想要维持秩序，可他的声音在混乱中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一群参谋军官围着电台，拼命地试图联系各部队，可得到的结果并不理想。
“司令都跑了还守个屁！老子的部队可不能白白送死！”
守军都乱了。
明明日军还没有到真正意义上的兵临城下，守卫金陵的部队就已经由内部溃败。
谢景行安抚地拍了拍林静姝的肩膀，“静姝，去我办公室等我。”
林静姝也知道这时候她不能影响他，担忧地深深看了谢景行一眼，转身离开。
谢景行对王锐交代，“看看还有谁在，将人都叫到作战室去开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