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城郊第三检查站,设立在通往山里的土路旁。
说是检查站,不过就是座用原木草草钉成的岗亭。
屋顶的油毡布都破烂了好几个裂口,露出下面发黑的稻草。
岗亭外墙的原木缝隙里塞着破棉絮,但根本挡不住西北风拼命往里钻。
渡边秀树缩在屋子里,冷得只能将手缩在袖口中。
他现在的职务是“巡查警士”,一个比以前特务股里最年轻的特务还低的职级。
每天的活计就是守着这条通往山里的土路,盘查过往行人的路条,连配枪都从以前的南部十四式,换成了旁边立着枪托裂了缝的三八式步枪。
他缩着脖子呆呆地望着外面,想着曾经的时光。
以前在特务股当股长时,他每天坐在三楼朝南的办公室里,暖炉从早烧到晚,手底下十几个特务围着他转,连端茶都有人躬着腰送过来。
现在呢?
岗亭里只有一个破铁盆,里面烧的木柴还需要他自己去山里砍回来。
曾经对他卑躬屈膝的手下,路过这边看到他,还会故意调侃他几句。
他却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把路条递回去,还要对对方恭恭敬敬敬礼。
每天他最期盼的时间只有换防下职的时候。
那时候他就可以回家去找雪子。
还好,他还有雪子。
他家就在检查站旁边立着的一排小平房里,那里原本是给铁路工人住的简易房,现在就成了检查站警察的居所。
屋顶漏雨,地面返潮,比检查站也好不了多少。
以前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地方,变成了他每天期盼着可以回去的家。
因为只要下职回家,一推开门就会感受到温暖和淡淡的香气将他团团包裹。
雪子会蹲在土灶前,烧火做菜。
她身上的和服被她当掉了,现在穿着的衣服和普通华国妇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头发也不像以前在官邸时那样盘得整齐还戴着许多饰品,如今简单挽了个髻,插着一根旧木簪,就是她全部的打扮。
可每次见到他,她都会扬起温软的笑意,满怀爱意地迎接他回家。
她会说“回来了?今天风大,我在汤里多放了点姜,快暖暖身子”。
会说“看我今天用树枝插了花,虽然没有叶子,但是不是也很好看”。
她会将木箱边缘的裂痕用旧衣服裁下的碎布仔细贴住,淡粉色的布片拼成小小的樱花形状。
会将野菜饭也捏成小小的圆团,做成曾经吃的茶泡饭的模样。
她会把空玻璃瓶洗干净,插进去几枝从山里折的各种各样的枯枝,摆成美丽的模样放在窗台上,让他有个好心情。
她总是对着他笑,从不抱怨日子过得有多苦。
要知道以前在城里的官邸,雪子从不用干这些活,她有佣人做饭、打扫,每天只需要插花、看书,等着他回家就好。
可现在他除了她,一无所有了。
可她总是满怀热情的对待每一天,即便因为他的缘故,让她从一名官太太,变成每天要围着锅台打转的乡下女人。
面对他的愧疚,雪子却用力抱紧他,说着感谢他的话。
“秀树君,该愧疚和感激的人明明是我啊。”
“谢谢你一直将我当成宝贝护着,谢谢你没让我在这乱世里成为可以被人随意丢弃的玩物。”
“所以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明天就会死去,对我来说今天也是最幸福的一天。”
“我很爱很爱你,秀树君。”
渡边秀树望着远处山顶,眼角滑出一串泪珠。
检查站旁传来一串脚步声,他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眼角的泪抹去看向来人。
“渡边秀树!”
渡边秀树看向来人眉头不皱了皱。
来人是伪满警察署特务股的小特务李二狗。
以前在他手下当差时连视线都不敢直接看向他,现在面对他却双手插在裤兜下巴抬得老高,眼神像扫垃圾似扫着他。
“铃木股长让你去警察署,说有紧急任务!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要是去晚了你就自己去松本太君面前请罪,别连累老子!”
渡边秀树抿了抿唇问:“是铃木股长亲自吩咐的吗?不知道是什么紧急任务?”
“问个屁啊!”
李二狗不满地推了渡边一把,把他推得一个趔趄撞在岗亭门上。
“你现在就是个看路的废物,铃木股长让你去,你就得去!问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特务股股长?”
他哼了声,语气里的轻蔑快溢出来了。
“我说渡边你也是活该!真是当了几天的股长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敢得罪松本太君,现在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吧?还跟我磨磨唧唧的,赶紧的!回去晚了耽误了松本太君的事,你可别连累了我!”
渡边秀树的脸涨得通红,又慢慢褪成苍白。
面对李二狗的故意找茬,他现在就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不想得罪对方让雪子更难办,他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甘,放软了声音。
“我锁一下门,这就同您离开。”
“赶紧的,一个破岗亭还锁门。”
李二狗不耐烦地挥挥手,掏出烟卷叼在嘴里,目光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布包。
那个布包一看里面放着的就是日本人的饭盒,而能给渡边秀树带饭的人,只有他媳妇。
李二狗嘴角勾起抹阴阳怪气的笑:“哟,看来你媳妇还没嫌你落魄呢?”
渡边秀树没回话,锁好门走到李二狗身边:“可以走了长官。”
李二狗见他这样笑得更放肆了,上前一步故意撞了撞他的胳膊调侃道:“我可是听说你就是为了你家里那个娘们才变成这样的,怎么样?在这边的日子不好过吧?什么时候让她陪我喝两杯,我帮你在铃木股长面前美言几句?”
“你说什么?”
渡边秀树猛地停下,目光阴恻恻地盯着李二狗。
李二狗看到他的脸色还没当回事,又调戏了句:“我说让你媳妇出来陪我喝两杯——”
话还没说完,左脸就传来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