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守护者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那份由光影构成的、承载着七百年沉重枷锁的虚拟合同，就在黄岚轻描淡写的一指之下，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如同被戳破的华丽泡沫，无声地消散在阳光里。
托帕脸上的职业性微笑彻底僵硬，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震惊。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什么。”黄岚收回手指，重新将手插回口袋，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粒灰尘，“只是觉得它有点碍眼。另外，我刚才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他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托帕身上，那份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深寒。
“现在，立刻，让你的人，从磐岩镇滚出去。否则，下一个碎掉的，可能就不是虚拟合同了。”
“你这是在公然挑衅星际和平公司的秩序！”托帕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搬出了公司作为最后的盾牌。
“秩序？”黄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手中拿着托帕带在身上的基石，“小姑娘，我见过的秩序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公司的秩序，在我这里不好用。我数三声。”
“等等！基石怎么在你的手上!”
“一。”
黄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托帕的心上。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她可以为了公司的利益不择手段，但绝不会为了公司的利益，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
“二。”
几乎是同时，杰帕德向前踏出半步，银鬃铁卫的铿锵之声在室内回响。
星也默默地将她的球棒拿出，扛在了肩上。
三月七左顾右看，虽然紧张，却也举起了她的弓，冰晶的寒气开始凝聚。
整个房间里，只有布洛妮娅没有动。她看着黄岚的背影，心中那因债务而产生的巨大压力和绝望，此刻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蛮不讲理的安全感所取代。
原来，面对这种庞然大物，还可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
“……好。”在黄岚即将数出“三”的前一秒，托帕终于做出了决断。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打开通讯器，语气恢复了商业精英的冷硬与高效：“所有人员注意，立刻停止在磐岩镇的资产保全行动，返回预定地点待命。重复，立刻停止行动！”
黄岚听后将基石扔了回去。
下达完命令，她关掉通讯器，重新看向布洛妮娅，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黄岚。
“大守护者阁下，看来今天的谈判无法继续了。”她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公式化的微笑，只是显得有些勉强，“但请您明白，契约就是契约。
公司的债务，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武力威胁而消失。我方将暂时中止强制回收程序，给予贝洛伯格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是接受我们的方案，还是……迎接公司的全面制裁。”
她说完，对着布洛妮娅微微欠身，然后带着她的扑满“账账”，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那背影，带着几分不甘，更多的，却是一种仓皇的逃离。
直到那扇沉重的木门被重新关上，房间里紧绷的气氛才终于松懈下来。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的要打起来了！”三月七第一个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这家伙也太不讲道理了！七百年前的账，还算上利息，这不就是明抢吗！”
“她的逻辑，是强盗的逻辑。”星将球棒重新背好，言简意赅地总结。
杰帕德立刻走到布洛妮娅身边，神情严肃地报告：“大守护者大人，我立刻去确认磐岩镇的情况，并加强行政区的戒备！”
“去吧，杰帕德。”布洛妮娅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疲惫。
杰帕德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开拓者三人和布洛妮娅。
布洛妮娅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方广场上依旧在欢庆的人群，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可这份希望是如此的脆弱，建立在一张随时可能被兑现的、天文数字的欠条之上。
她刚刚拒绝了托帕，可三天之后呢？她能用什么来对抗星际和平公司这个横跨星海的庞然大物？
用黄岚的武力吗？那只能解决托帕一个人，解决不了一整个公司。
难道真的要让贝洛伯格的民众，世世代代都背上这沉重的枷锁，成为公司的奴隶吗？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在想什么？”黄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在想，我究竟该怎么做。”布洛妮娅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我是贝洛伯格的大守护者，我应该保护他们。可我……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对贝洛伯格而言，都可能是一场灾难。”
“那就别一个人想。”黄岚走到她身边，同样看着窗外的人群，“这笔债，不是你一个人的。这座城市的未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是可可利亚，不需要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
布洛妮娅身子一震，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黄岚那双深邃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
“去问问他们。”黄岚指了指下方的人群，“去问问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问问磐岩镇的矿工，问问铆钉镇的机械师，问问行政区的学者和士兵。
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所谓的‘尊严’，去对抗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也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安逸的生活，出卖自己和子孙后代的自由。”
他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布洛妮娅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她一直在以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去思考如何“为”民众做出最好的选择。但她却忘了，民众不是需要被圈养的羔羊，他们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他们有权知道真相，更有权决定自己的未来。
这不再是筑城者与大守护者的时代了。这是属于所有贝洛伯格人的新时代。
“我明白了。”布洛妮娅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转身，郑重地对着黄岚、星和三月七躬身行礼。
“三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布洛妮娅诚恳地说道，“我希望，能由你们，代替我去走访上下层区。我的身份太特殊，民众在我面前，或许无法说出最真实的想法。而你们，是贝洛伯格的英雄，是带来希望的开拓者，你们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三月七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这种事情我们最擅长了！对吧，阿星？”
“嗯。”星点了点头，“顺便看看垃圾桶有没有新的。”
布洛妮娅被星的回答逗得莞尔一笑，随即看向黄岚。
“我也去。”黄岚的回答依旧简单，“正好，我也想看看，这座被我从冰壳子里拽出来的城市，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得到三人的承诺，布洛妮娅心中的大石彻底落下。
她迅速规划了行程：“那太好了。行政区这边，你们可以去拜访一下佩拉和希露瓦姐姐。
下层区，娜塔莎医生和奥列格大叔的意见至关重要，还有……还有克拉拉，她代表着那些最纯真的孩子们的想法。”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三月七已经迫不及待了。
三人离开了大守护者办公室，留布洛妮娅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
她知道，前方的路依旧艰难，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独的决策者。她将与她的城市，她的人民，一同面对这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而此刻，开拓者小分队的第一站，就定在了希露瓦的“永动机械”工坊。
当三人推开工坊大门时，一股混合着机油与金属焊接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希露瓦正戴着护目镜，专注地调试着一台新式的地热转换器，火花四溅。
“哟，这不是我们的开拓者英雄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了？”希露瓦摘下护目镜，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三月七立刻跑上前，将公司讨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希露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扳手，狠狠地拧紧了面前机器上的一颗螺丝。
“狗屁的契约。”她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七百年前，阿丽萨·兰德签下那东西，是为了让大家活下去。
现在，公司那帮混蛋拿着这东西，是想让我们活不下去。要是老祖宗泉下有知，怕是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拿着扳手去敲那帮家伙的脑袋。”
她顿了顿，将扳手扔在工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布洛妮娅想知道我的想法？”希露瓦环视着自己这间充满了各种零件和半成品的工坊，眼神里充满了热爱与骄傲，“你告诉她，我希露瓦·朗道，还有我这间工坊，绝不会给那帮吸血鬼造一颗螺丝钉。
大不了，咱们就跟他们干到底！贝洛伯格的机械，要为贝洛伯格人转动！”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