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演武的擂台以厚重的青石板铺就,历经岁月与无数次的交手,表面已变得光滑而布满细微的凿痕。四周人声鼎沸,喧嚣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着擂台的边界。
苦楝,此刻名为“朱玉”,站在擂台一侧。
他穿着一身朱家提供的、不算特别华贵但足够干练的青色劲装,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柄沈砚给他的、毫不起眼的无鞘铁刀。冰凉的触感从刀柄传来,微微压制着他因初次正式登台而略显激荡的心绪。
他的对手,是白虹武馆的核心弟子张烈。
张烈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看上去就比苦楝大了不少,面容精悍,一身白衣,手持一柄精钢长剑,剑身雪亮,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他上下打量着苦楝,眼神中带着一丝属于名门正派弟子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哪来的小毛孩,早点滚下去吧。
“白虹武馆,张烈。请指教!”张烈抱剑行礼,姿态随意,带着南方武林特有的礼节性。
苦楝只是微微颔首,并未通名报姓,也没有摆出任何起手式。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铁刀自然垂于身侧,目光平静地落在张烈身上。这种沉默与近乎无礼的应对,让张烈眉头微蹙,也让台下一些关注这场比赛的观众发出了低低的嘘声。
“这朱玉什么来头?如此托大?”
“看他拿那把破刀,不会是来充数的吧?”
裁判看了看双方,确认准备就绪后,猛地挥下手臂:“开始!”
几乎在裁判话音落下的瞬间,张烈动了!他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脚下步伐灵动,如白虹掠地,手中长剑一振,挽起三朵凌厉的剑花,分刺苦楝上中下三路!剑光闪烁,带着“嗤嗤”破空声,正是白虹武馆的招牌剑法——「白虹贯日」的起手式,虚实相间,极具迷惑性。
这一出手,便引得台下不少懂行之人的喝彩。张烈的剑法迅捷而标准,显然深得白虹武馆真传。
然而,面对这迅疾而来的剑光,苦楝却仿佛愣住了一般,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动作。
“吓傻了?”张烈心中冷笑,剑势更疾,锁定苦楝胸前要害,准备一举奠定胜局。
就在那森寒剑尖即将及体的刹那!
苦楝动了!
他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粗暴!没有复杂的步法,没有精妙的招架,只是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踩得青石板发出一声闷响!与此同时,他全身的肌肉仿佛在同一瞬间绷紧、发力,拧腰、送肩、挥臂!那柄看似笨拙的铁刀,随着他身体的转动,由下至上,划出一道朴实无华、却快如闪电的斜撩!
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的变化,目标也并非张烈那变幻莫测的剑花,而是直指一个点——张烈持剑手腕与剑柄连接处后方三寸,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空隙!
“什么?!”张烈瞳孔骤缩!他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应对!不理会他虚实结合的剑招,反而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直取他运剑发力必经的轨迹节点!
那刀速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料,刀锋未至,一股惨烈、决绝、仿佛要斩断一切的凌厉意念已经先一步冲击到他的心神!
这种感觉,与他以往切磋过的所有对手都不同!没有试探,没有保留,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破坏意志!
电光火石间,张烈丰富的实战经验让他做出了本能反应。他强行中断了原本的剑势,手腕急转,长剑由刺变格,试图架住这诡异而迅猛的一刀!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火星四溅!
张烈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从刀剑相交处传来,仿佛不是被一把刀砍中,而是被一柄沉重的铁锤砸中!他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条右臂又酸又麻,手中的精钢长剑几乎要脱手飞出!更要命的是,那股凌厉的刀意仿佛透过剑身,直接钻入了他的经脉,让他气血一阵翻涌,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噔噔噔!”张烈完全控制不住身形,踉跄着向后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脸色已然煞白,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只是随意挥出一刀的苦楝。
而苦楝,在一刀劈退张烈后,并未追击。他保持着挥刀后的姿态,铁刀斜指半空,眼神锐利如初。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心中唯有沈砚所授的“刀意”——将所有的精神、力量、意志,乃至对佛国的愤怒、对变强的渴望,尽数凝聚于那一线刀锋之上!
台下,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先前发出嘘声的观众张大了嘴巴,那些懂行的武者则面露凝重。他们看得分明,张烈的剑法不可谓不精妙,但在那纯粹到极致、快狠准到极致的刀势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一刀?”
“张烈竟然被一刀逼退了?!”
“这是什么刀法?从未见过!”
裁判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高声宣布:“朱玉,胜!”
苦楝缓缓收刀,对着脸色灰败、兀自不敢相信的张烈微微抱拳,随即转身,在无数道惊疑、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中,平静地走下了擂台。
首战,告捷。
这一刀,不仅斩败了张烈,更如同一声惊雷,在这南江演武的舞台上,宣告了一位秉持着截然不同武道理念的刀客,正式登场。
他那源自沙场、凝练了不屈意志的刀法,开始引起真正的关注。而端坐于雅阁内的李珞,透过珠帘看着那个沉稳离去的背影,覆面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
接下来,凡是有苦楝上场的比赛都结束得很快,但人却是最多的。
人们诧异这位武学奇才如何做到仅凭一刀秒杀对手的……
他的战斗方式与江南武学迥然不同。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精妙的变化,甚至常常连像样的起手式都欠奉。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锁定对手,然后在裁判宣布开始的瞬间,整个人便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
一步踏出,拧腰发力,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铁刀便带着一股惨烈、决绝、一往无前的气势悍然劈出!刀光并不绚烂,却快得惊人,凝练得可怕,仿佛将所有精神气力都压缩在了那一线寒芒之中。
“锵!”
“噗通!”
往往只是一刀,胜负已分。
对手或是兵刃被直接斩断,或是被那凌厉无匹的刀意所慑,心神失守,仓促间便被刀背拍中要害,踉跄落败。没有缠斗,没有试探,只有最直接、最有效的斩击!
“好快的刀!”
“这是什么刀法?从未见过!”
“朱家何时出了这么一位狠人?这刀意……简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看台上议论纷纷,原本对“朱玉”这个陌生名字不以为然的观众和武者,此刻都收起了轻视之心,目光中充满了惊异与审视。这种纯粹为杀伐而生的刀意,与江南武道普遍追求的灵动、技巧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力。
然而,有人欣赏,自然也有人忌惮和觊觎。
城南,铁掌武馆。
裘刚面色阴沉地听着属下的汇报。他刚刚轻松击败了一名对手,晋级下一轮,但心情却并不轻松。
“馆主,查过了。那‘朱玉’确实是朱家最近才认回来的一个庶子,据说是流落在外多年,最近才被接回南江。来历……很模糊,朱家捂得很严实。”一名心腹低声道。
“庶子?流落在外?”裘刚冷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摩挲着座椅扶手,“放屁!朱家那几个货色,能教出这种刀法?这刀意,刚猛惨烈,一往无回,分明是经历过生死搏杀才能锤炼出来的!绝非南方武学路数!”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等刀法,若是能弄到手……”
另一名属下眼中凶光一闪,低声道:“馆主,此子刀法诡异,进步神速,留着恐成后患。不如……找个机会,提前……”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裘刚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朱家势大,在南江城根深蒂固,明着动他们的人,麻烦不小。而且……”他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这刀法,老子很感兴趣!直接杀了,太可惜!”
他性格刚猛霸道,虽有些鲁莽,但能在南江城打下这片基业,也并非全无头脑。他看出“朱玉”的刀意不凡,绝非朱家能培养出来的,心中既忌惮其潜力,更垂涎那闻所未闻的强悍刀法。
“去,给朱家下个帖子。”裘刚最终做出了决定,“就说我裘刚,看上了那朱玉小子的刀法。想跟他打个赌!就赌他下一场与我对决的胜负!若他赢了,我裘刚认栽!若我赢了……他需将他所习的刀法秘籍,拱手奉上!”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既能名正言顺地夺取刀法,又能趁机打压朱家的气焰。至于赌约是否公平?他裘刚的铁掌,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消息很快传到了朱家。
朱家二少朱文昌捏着帖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看向一旁神色平静的苦楝:“青木阁下,你看这……裘刚这莽夫,竟然打起了你刀法的主意。这赌约,我们不能接!谁知道他输了会不会赖账,而且你的刀法……”
苦楝却笑了,他正愁没机会帮秦家一把,这裘刚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少爷,这赌约,我们可以接。”苦楝缓缓道,“不过,赌注得改一改。”
“哦?如何改?”
“他裘刚不是想要我的刀法吗?可以。但若他输了……”苦楝目光一闪,“我要他归还从秦家夺走的所有丝织产业!”
朱文昌一愣:“秦家?这……”
苦楝淡淡道:“少爷莫非忘了?秦家与朱家有婚约在先,算起来也是半个亲家。秦家产业受损,不就等于打了朱家的脸面?借此机会帮秦家一把,既能彰显朱家仁义,又能巩固两家关系,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我对自己的刀,有信心。”
朱文昌眼珠转了转,想到苦楝背后那位“贵人”可能的态度,又想到若能借此打压裘刚的气焰,确实对朱家有利。至于秦家……不过是顺水人情。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阁下所言极是!就依阁下!我这就去回复裘刚!”
赌约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南江城,再次引起轰动。裘刚以铁掌威名赌“朱玉”的神秘刀法,而“朱玉”则要为秦家夺回产业!这场对决,瞬间被赋予了更多的恩怨情仇,变得愈发引人注目。
然而,裘刚在发出赌约后,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那“朱玉”的刀意太过纯粹凌厉,他虽然自信,但也怕阴沟里翻船。属下再次进言:“馆主,那小子邪门,为防万一,不如……我们暗中做些手脚?”
裘刚这次没有立刻拒绝。他沉吟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找白无瑕。告诉他,若他能在下一轮与朱玉的对决中,‘失手’废了那小子用刀的手筋,事成之后,秦家的丝织产业,我分他三成!”
盐商世家出身的“玉面剑”白无瑕,剑法高超,为人却颇为谨慎多疑。接到裘刚的传信后,他斟酌了许久。
废掉“朱玉”?他与此人无冤无仇,且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和潜力不容小觑,背后似乎还有朱家支持。为一个裘刚,得罪朱家和这样一个潜力股,值得吗?
但……秦家丝织产业的三成!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足以让白家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而且,只是“失手”废掉手筋,演武台上拳脚无眼,只要做得干净,谁能说得清?
贪念,最终压倒了谨慎。
白无瑕眼中寒光一闪,回复了裘刚:“可以。但我要五成。”
裘刚接到回复,骂了一句“贪得无厌”,但最终还是咬牙答应:“成交!”
而这一边的持刀挥砍的苦楝,似乎感应到什么,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