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苦楝领着张清晏离开丞相府后，对着张清晏那是苦口婆心地说，再三叮嘱其不要用力过猛。
“凡事过极必反，明白了吗”
“知道了……”
“以后这事你不要干了……还有啊，切莫与其他人讲起此事啊……包括你在宫中的那树灵公主……”
“是淑宁公主，师父……徒儿知道啦……”张清晏弱弱道，一副受委屈的模样，青葱玉指在衣袖里不停打转。
“管她树灵还是淑宁，总之，莫要向任何人提起，与你关系再好都不行，明白吗？”苦楝挥挥袖子，随后点了点张清晏的头说道。
不知为何，他已经把张清晏当做妹妹来看待，而非徒弟……
张清晏悻悻躲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瞅着苦楝，这让苦楝有些绷不住了，连忙将气势放缓。
“行了，此事也不全怪你，是为师考虑不周了……这样吧，为师今日教你你最喜欢学的针灸，作为补偿，如何？”
“好啊！好啊！师父～咱现在就开始吗？”张清晏闻言，嫣然一笑。
“不，为师身上没有带针，且待为师回天罗院速速为你取来……”苦楝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摇了摇头说道。
“行…行叭……”
苦楝转身就走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其实不打算真的回来，他有些迫不及待要去求证那尉迟家的猫腻……
回到天罗院的苦楝，立刻就安排至尘准备一下，暂时接管自己的职位。
“老大，此番西行定然凶险万分，贫道有些小符便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不过，此符你拿着，如遇不测，可以救汝一命……”
“害……说的好像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似的。兄弟我你还不放心嘛，老子‘嚯嚯哈嘿’，一柄刀一杠枪，秒天秒地秒空气好吧。这符想必珍贵，至尘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苦楝一只手搭在至尘肩上，一只手握着至尘拿符的手，一脸不屑道。
“……呃……老大，那你倒是松手啊……”至尘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苦楝。
“哦哦哦，行……此符珍贵，不过可以送一些小符过来，这样，遇到什么虾兵蟹将也不必大动干戈，你说是吧？”苦楝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鼻子道。
至尘又不蠢，但没忍心拆穿苦楝的心思，于是配合着笑道：“这样也行，那这些符你便拿着……都是我之前使过的，你应该认得……”
“认得认得……”苦楝连忙收好至尘递过来的一堆符纸，话锋一转：“哦对了，你帮我去御史大夫府找我那徒儿，就跟她说，为师临危受命，需紧急前往西境调查文祸，针灸之事只得后议，见谅见谅。”
“嗯……”
见至尘答应，苦楝收敛起笑容，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崭新的书册，转而一脸肃穆地看着至尘，沉声道：“若我不幸殉职，莫要让我那徒儿失望了……此书乃我之绝学，其中有诸多草药深究，以及针灸奥义，就不必随我下葬了，送给我那徒儿吧……”
至尘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苦楝，又缓缓低头，颤颤巍巍地接过那本书册，嘟囔了几声，就是没听清在说些什么。
“行了，在下先行一步了，再会……”
…………
决心已定，苦楝准备孤身深入西境，探一探那尉迟家的虚实。
但在出发前，他必须前往监天司禀明情况。天罗院虽享有专断之权，名义上仍隶属监天司，如此重大的行动，需得让那位深不可测的大司命知晓。
观星台上，星辉仿佛永恒不变。
苦楝将“文祸”线索指向西境尉迟家，以及自己欲亲自前往调查的决定，清晰禀报。
大司命笼罩在宽大的星纹斗篷下，听完苦楝的陈述，久久未曾言语。
那沉默并非空无，反而像是一种沉重的、蕴含着无尽信息的留白。就在苦楝以为他不会表态时，那悠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却并非针对西境，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苦楝，你可知，星辰运行，亦有迹可循，却总有几颗，轨迹莫测，隐于常理之外？”
苦楝一怔，不明所以，只能答道：“晚辈不知。”
大司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感叹。这种莫测高深的态度，让苦楝心中更加凝重。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少司命云昭月。
相较于大司命的讳莫如深，少司命显得平静许多。
她清冷的星眸望向苦楝，那平静之下，苦楝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并非针对局势，而是针对他个人的……担忧？
她轻启朱唇，声音依旧清越：“西境边陲，龙蛇混杂，非中土礼法所能完全约束。尉迟家镇守多年，根基深厚，行事自有章法。你此去，需谨记，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有些界限，模糊难辨，好自为之。”
她的点拨比大司命具体，却同样带着警示。苦楝躬身谢过，心中对西行之险有了更清晰的预估。
“多谢二位大人指点！在下先行告退了……”
两名监天司之主默契地没有表态，然而两者表情却大有不同。
大司命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而少司命则依旧面无表情……
离开监天司，苦楝心中还记挂着一事——洛明微的安危。
他特意前往洛府，再三叮嘱她，在自己离开期间，务必深居简出，停止一切私下调查，一切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
洛明微安静地听着，那双聪慧的眼眸却滴溜溜地转着。
她何等敏锐，从苦楝凝重的神色和反复的叮嘱中，很快套出了他即将独自前往西境的消息。
“你要一个人去西境？”洛明微蹙起秀眉，“那里情况不明，危机四伏，你孤身一人，岂不更加危险？”
苦楝无奈，试图解释天罗院事务繁忙，且此行隐秘为上。
然而洛明微却抓住了理由：“正因为隐秘，才更需要帮手！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也多一份照应。我对官场脉络、文书往来比你要熟悉些，或许能帮上忙。更何况……”她语气坚定了几分，“‘文祸’一事，我既已卷入，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让我跟你一起去！”
苦楝看着她倔强而清澈的眼神，深知她外表柔静，内里却极有主见和韧性，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他拗不过她，又确实觉得她言之有理，最终只得妥协：“好吧，但你必须应我一事——改换行装，掩饰身份，一切听我安排。”
洛明微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爽快答应：“没问题！”
次日，两匹骏马驶离了京城。
其中一匹的骑手，已不再是那个带着书卷气的清丽女子，而是一位面容略显平凡、身着青色劲装、作游学士子打扮的年轻“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洛明微。
她束起了长发，刻意压低了嗓音，举止间虽难免残留一丝女儿家的秀气，但在不熟悉的人看来，倒也像个文弱的书生。
两人一路西行，越是靠近西境，周遭的景致与风土人情便越发不同。官道逐渐变得粗糙，两侧的植被也从中原的繁茂秀丽，变得多了几分苍劲与荒凉。沿途所经的城镇，其建筑样式与大央腹地迥异，少了几分飞檐斗拱的精致，多了些厚重粗犷的石垒土坯，窗棂门楣上的雕刻花纹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感的风格，与中原的婉约大相径庭。路上行人的服饰也更加色彩斑斓，纹样繁复，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
“西境特色，果然与中原不同。”
苦楝看着那些颇具特色的建筑与服饰，心中暗自感叹，只以为是地域差异，并未深思。
洛明微亦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博览群书，却也未曾亲眼见过如此迥异的风光。
这日傍晚，两人抵达西境边缘一座名为“风石镇”的城镇，准备在此歇脚。
镇子不大，却因是东西往来要冲，颇为热闹。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苦楝本想开两间相邻的上房，但想到洛明微毕竟是女子，独居一室虽有伪装，终究不便且欠妥，犹豫片刻，还是开了两间紧挨着的房间。
“今夜早些休息，明日还需赶路。”苦楝将其中一把钥匙递给洛明微，低声嘱咐道。
洛明微接过钥匙，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随即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是夜，月暗星稀。连日的奔波让洛明微很快沉沉睡去。
然而，就在万籁俱寂之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撬开了她房间的窗户，灵巧地翻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眼神飘忽的男子，看穿着像是本地常见的混混。他原本只是想来摸点钱财，蹑手蹑脚地在房中搜寻。然而，当他靠近床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洛明微那即便在睡梦中仍难掩清秀的“侧脸”时，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凑近了些，鼻翼微微翕动，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一股极其淡雅的、与这粗犷边镇格格不入的、属于女子的清幽体香，隐隐传来。
“嘿……”那窃贼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与淫邪的光芒，低声狞笑，“原来是个西贝货（假货）！长得还挺标致……”
色心顿起，他再也顾不得寻找钱财，搓了搓手，便朝着床上熟睡的洛明微探去！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洛明微肩膀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金玉震颤的嗡鸣声，猛地从洛明微枕边响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拂过那窃贼的身体。
“呃！”窃贼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动作猛地一僵。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盘膝打坐、并未深睡的苦楝猛然睁开双眼。他留在洛明微房间的、由至尘道人精心绘制的“警戒符”被触发了。
没有丝毫犹豫，苦楝身形如电，瞬间撞开房门，冲入隔壁。
“什么人！”苦楝一声低喝，目光如冷电般锁定那个僵在床前的黑影。
那窃贼见行迹败露，惊骇之下，反应也是极快，转身就想从窗户逃走。
但苦楝岂能让他如愿？身形一晃，已拦在窗前，出手如风，蕴含着凌厉劲气的手掌直接扣向对方肩胛。
那窃贼竟也有些身手，仓促间扭身格挡，动作颇为滑溜，显然不是普通毛贼。但他在苦楝面前，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不过三两招，便被苦楝一掌拍在胸口，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一时气血翻腾，难以动弹。
苦楝没有立刻下杀手，他逼近一步，眼神冰冷地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到对方眼中除了惊惧，还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带着一丝野兽般的狡黠与淫邪。
“说！谁派你来的？”苦楝声音森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窃贼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好、好汉饶命！小、小的就是看这公子……不不，看这位姑娘独身一人，起了歹心……没人指使，真的没人指使啊！”
苦楝见他眼神闪烁，言语不尽不实，心中怒意更盛。他一把揪住窃贼的衣领，将其狠狠掼在地上，又是一番毫不留情的“调教”，直打得那窃贼哭爹喊娘，险些昏死过去。
“滚！若再让我见到你，定取你狗命！”苦楝最终厉声喝道，他不想在此地过多纠缠，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那窃贼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也顾不得浑身疼痛，仓皇地从窗户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苦楝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床榻。
洛明微已被惊醒，坐起身来，裹紧了被子，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与后怕，双颊因羞愤和刚才的挣扎而泛着红晕。
“没事了。”苦楝温声安抚道，正想检查一下她是否有碍。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不对！
普通窃贼，即便看出洛明微女扮男装，又怎会……仅靠嗅觉就能如此笃定地分辨出那极其淡雅的女子体香？除非……他的嗅觉远超常人！
联想到西境与妖族的牵扯，联想到这窃贼那异于常人的眼神和身手……
苦楝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肃穆凝重，他猛地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洛明微。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洛明微也仿佛想到了什么，她抬起眼眸，望向苦楝，眼中充满了与他相似的震惊与恍然。她显然也意识到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刚才那个，恐怕根本不是普通的窃贼！而是一个……化形大妖！？一个嗅觉敏锐、且不务正业、混迹于市井之间的妖族。
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寒意。
这西境之地，果然如同监天司预警的那般，界限模糊，危机四伏。他们的到来，恐怕从踏入这片土地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被某些存在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