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莹的到来,仿佛给这冰冷压抑的地下囚笼注入了一丝鲜活的生活气息。
她显然比自家小姐更懂得如何在逆境中妥帖地照顾自己与他人。
仅仅半日功夫,她便用呼延乘风“施舍”来的那些白色帷纱,巧妙地在玉床不远处隔离出了一个小小的、相对私密的空间。
再将屏风移至帷纱之外,内外格局顿时分明起来。
她将这个临时的小“房间”安置得离大公子的玉床不远不近,既方便照看,又保留了一定的距离。
依旧在谢天歌的木榻边,为自己搭了一个简易的地铺。
那些零散的生活用品,经她的手一番归置,很快变得井井有条,连带着这冰冷的牢笼也似乎多了几分烟火气。
阿莹甚至还想办法,在谢云旗的帮助下提来了几大桶热水,为谢天歌准备了一个难得的、热气腾腾的浴桶。
“小姐,先洗洗头发吧,都几日没好好梳洗了。” 阿莹声音温柔,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谢天歌,先用热水将她纠结了几日的长发细细洗净,然后用干布包好,再牵引着有她缓缓没入那温暖舒适的热水之中。
谢云旗站在一旁,看着阿莹来来回回、轻手轻脚却又无比熟练地忙碌着,为妹妹打理着一切。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强烈而清晰的念头:他的妹妹天歌,是个姑娘家,她不应该待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和两个糙汉哥哥挤在一起,过着这种连基本梳洗都成问题的囚徒生活。
这个念头让他胸中一阵窒闷。
他身形一动,翩然跃上那方天窗,站在了这“铁棺材”的最高处。
夜风拂动他的衣袂,他遥望着这片被异国宫廷灯火点缀的、华丽而冰冷的牢笼,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如此迫切、如此强烈的渴望——他要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带着大哥,带着妹妹,回到大雍,回到他们真正的家,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谢家!
正当他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之际,突然,远处皇宫的某一处,猛地窜起了冲天的火光!借着风势,那火势渐渐凶猛!
谢云旗眯起了眼睛,眼神锐利如鹰,低声自语:“这还没到明天呼延博的寿宴正日子呢,怎么就提前‘热闹’起来了?”
下一刻,他又凭借对夏国皇宫的了解,辨出了起火的位置,瞳孔微缩:“是安彤殿!”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是呼延乘风按捺不住,要先下手为强对付赫连誉?还是那赫连誉憋不住火气,主动给呼延乘风制造大麻烦?” 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然而,紧接着,另一个地点不受控制地蹦入他的脑海——“第九会馆”!
灵安县主就住在安彤殿的第九会馆!
谢云旗感觉自己的心绪瞬间有些纷乱,一种莫名的焦躁攫住了他。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做点什么的时候——
“轰!!”
安彤殿方向又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巨响!
火势非但没有被控制住,反而变得更加猛烈,火光冲天,几乎要将那片殿宇吞噬!
看到这情形,谢云旗终究无法再安心地站在这里旁观。他眼神一凛,手指微弹,一颗花生米精准地击中下方密室某个隐蔽的机关枢纽。
“嗡……”
一阵低沉的机括运行声响起,密室内外所有的攻击性机关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待命状态,杀气弥漫,只要有任何未经允许的闯入者,必将遭受最致命的打击。
下一刻,谢云旗脚下生风,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如同鬼魅般在布满致命机关的“铁棺材”房顶上急速游走。无论机关如何密集、如何刁钻,他总能精准地找到那条唯一的安全路径,或者说,这里的每一处机关本就是他亲手布置或改造,他对此了如指掌!
他的目标,赫然是那火光冲天的安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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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歌泡在温暖的浴桶里,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在这舒适的热水中渐渐消散,她舒服得睡着了。
有阿莹在身边,连那恼人的锁链似乎都被妥帖地安置在一边,不再碍事。
而阿莹,端着一盆温水,拿着柔软的毛巾,走到了谢绽英的玉床边。她小心翼翼地、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着脸颊、脖颈和双手。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甚至带着虔诚。
她微微红着脸,鼓起勇气,轻轻解开他衣襟的扣子,为他擦拭着胸膛。
对于阿莹来说,照顾人本是简单的事情。
但照顾谢绽英,却是一种曾经不敢奢望的逾越。
他是那样高高在上、顶天立地的谢家军魂,是她心底最深处的仰慕与思念。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再次见到他的一天,更别提能如此近距离地、亲手照顾他。
然而,比起这份隐秘的幸福,她更渴望他能醒来,重新变回那个能支撑起一片天的谢家大公子。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都不同。对阿莹而言,在谢家度过的那段时光,能被谢家兄妹真心相待,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阿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正专注地看着谢绽英安静的睡颜,突然,她只觉得后颈一麻,眼前瞬间一黑,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软软地趴倒在了谢绽英的身侧,失去了知觉。
几乎是同一时间,上层机关室传来机关被触发的“嗡嗡”声,但这声音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两条被灯光拉得极长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缓缓从机关室的入口拾级而下。
那是两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皆身着黑色夜行衣袍和披风,金属扣环的腰带勾勒出他们精瘦有力的腰身。
走在前面的那人,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脸上覆盖着一张造型诡异、毫无表情的黑色“悲喜”面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紧随其后的那人,则是利落的马尾束发,脸上戴着半面玄色面具,露出了线条清晰漂亮的下颌骨和紧抿的唇。
他们如同暗夜中的猎杀者,步伐沉稳,在地下室中无声地扫视、寻找着目标。
那戴着半面玄色面具的男子,目光率先落在了中央的玉床上。
当他看清床上昏迷不醒的谢绽英时,脚步微微一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惊呼,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看到他的反应,那戴着悲喜面具的男子也缓缓靠近玉床。
他的身形在看到谢绽英时,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流露出瞬间的凝滞。
但他并没有过多流连,脚步轻得像暗夜中行走的猫,无声无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扫过整个地下室,最后牢牢锁定在角落那片被白色帷纱隔出的小空间上,仿佛能穿透障碍,感知到其中熟悉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伸出手,轻轻掀开了那层帷幔,精准地绕过了屏风。
屏风之后,浴桶之中,水汽氤氲。
一个少女正闭目小憩,半干的长发披散,裸露在水面的香肩与锁骨线条优美,她呼吸均匀,似乎沉浸在温暖与放松之中。
戴着悲喜面具的黑衣人缓缓蹲下身子,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就这样,隔着冰冷的面具,贪婪地、近乎痴迷地凝视着水中少女恬静的睡颜,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所有思念,在这一刻尽数补偿回来。
然而,仅仅是看着,似乎已经无法满足他心中汹涌的情感。
他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出了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上了她温热的脸颊,顺着细腻的肌肤滑向她白皙的脖颈,甚至……缓缓向下,穿过温热的水波,隐约触碰到她肩上那淡淡的箭痕。
谢天歌本以为这触感来自阿莹,但这带着凉意的手指终究让她感觉到了不对。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水汽朦胧中,对上的却是一张近在咫尺、诡异无比的悲喜面具!
“啊——!” 她瞳孔骤然收缩,惊恐的尖叫刚冲破喉咙!
那面具人一根手指如同闪电般精准地点在了她耳后的昏睡穴上。
谢天歌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的惊恐瞬间被迷茫和沉重的困意取代,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睡。
下一刻,黑衣人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宽大厚实的披风,迅速将湿漉漉的谢天歌包裹起来,然后手臂一用力,便将她从尚有余温的浴桶中打横抱了出来。
他正欲转身离开,一声沉重刺耳的“哗啦”声却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低头一看,只见从披风下摆露出的、谢天歌还滴着水的雪白纤细的脚踝上,竟然紧扣着一副粗重丑陋的镣铐!
锁环紧密贴合处,周围的皮肤已经被磨破,泛着刺目的红肿!
悲喜面具之下,那双露出的眼眸瞬间变得猩红可怕,翻涌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暴怒与心痛!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进来!”
他话音落下,那戴着半面玄色面具的男子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
“打开。”
半面面具男子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那个号称坚不可摧的“生根锁”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仿佛有肉眼可见的、如同细小银蛇般的气流在急速窜动、凝聚!
那气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性力量。
只见他对着那粗壮的陨铁锁环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捏——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特制的镣铐,瞬间断裂成了三块,哐当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悲喜面具男子见状,不再有丝毫迟疑,将怀中裹在披风里的谢天歌更紧地搂在胸前,毫不犹豫地朝着出口方向疾步而去。
他所过之处,上方机关室内被触发的致命机关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箭矢、铁刺、毒烟……各种杀招喷涌而出,惊险万分!
然而,抱着谢天歌的黑衣人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脚步没有丝毫紊乱。
因为在他身侧,那半面面具的男子如同最可靠的屏障,总是在危险临近前的最后一刻,以更强大的力量轻松将机关核心摧毁——将所有威胁化解于无形,为他开辟出一条绝对安全的通路。
两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索命的修罗,又如同守护珍宝的骑士,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迅速消失在这座钢铁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