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乘风“开宴”二字话音刚落,早已候命的乐师们立刻奏响了欢快的丝竹管弦。
一队身姿曼妙、容颜姣好的舞姬如同彩蝶般翩然涌入大殿中央,她们腰肢轻摆,手指翻飞,随着节奏旋转跳跃,演绎着夏国最富盛名的轻快舞蹈。
一时间,殿内仿佛被这绚丽的色彩和动人的旋律所感染,喜庆的氛围似乎被强行带动了起来。
紧接着,训练有素的宫婢们端着各式珍馐美馐,如同流水般鱼贯而入。
她们按照严格的尊卑顺序,在各位宾客的席位上摆上香气四溢的菜肴。
肥美的烤全羊、熏制入味的牛肉、各部族的特色代表菜琳琅满目。
谢天歌的目光,却被其中两三道异常熟悉的菜式吸引——那竟是雍国菜肴!
锅包酥肉、茄子酱肉、姜蓉鸡。这三道,巧合得令人心惊,竟全都是她二哥谢云旗往日最偏爱的菜式!
二哥不算挑食,但唯独对这三样菜情有独钟,而且他嗜甜,府上的厨子做这三道菜时,总会特意多加一勺糖。
不知是被这熟悉的菜色勾起了久远的回忆,还是某种下意识的习惯使然,谢天歌竟鬼使神差地,趁着众人目光都被歌舞吸引,偷偷拿起筷子,飞快地夹起一小块酥肉,想要尝一尝这阔别已久的故乡味道。
身旁的巴莫贵人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为她挡了挡可能投来的视线,关切道:“娘娘是饿了吗?”
谢天歌脸颊微热,连忙将酥肉塞入口中,含糊道:“没……没,我就尝尝。”
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甜咸适中,外酥里嫩,竟与记忆中的味道丝毫不差!
这绝非普通夏国厨子能模仿出的地道风味。
曲应策所在的席位距离谢天歌较远,除了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属于她的纤细身影在角落晃动,根本无法看清她在做什么。
他藏在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指节微微一动。
侍立在他身旁的肖黎立刻会意,微微侧身,悄无声息的隔出一道隔音气墙:“陛下……谢小姐……是在偷吃席上的菜肴。”
话音落下,那冰冷玄铁面具之下,紧抿的薄唇竟难以自抑地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了无奈与宠溺的愉悦弧度。
这转瞬即逝的柔和,没能逃过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赫连誉的眼睛。
赫连誉挑了挑眉,心中狐疑更甚。
他假装不经意地举杯饮酒,目光却顺着曲应策刚才视线的方向,状似悠闲地打量着大殿四周,一边打量,一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近席位听清的声音调侃道:“夏国的舞姬还真是……别具风情,个个堪称倾国倾城啊……”
然而,当他说到“倾国倾城”四个字时,目光扫过那片偏僻的后妃区域,猛地定格在那个缩在巴莫贵人身后、执着团扇、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上。
他甚至无需上前确认,心脏早已先于理智认出了她——那是他日思夜想、刻入骨髓的人儿!
一瞬间,赫连誉只觉得心脏如同情窦初开的莽撞少年,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
她也在这里!
皇子呼延昊开始热情地招呼众人畅饮。
推杯换盏几个回合后,一些部族首领按捺不住,纷纷端起酒杯,走向主位,向夏国国君说着各式各样的祝寿吉祥话。
老皇帝呼延博显然十分受用,来者不拒,享受着美酒佳肴与奉承,满面红光,显得十分惬意。
呼延乘风将那几道精致的雍国菜肴轻轻推到谢云旗面前,“云旗,快尝尝,这都是你最爱吃的。我特意从雍国请来的厨子,尝试了许多次,才做出这近乎一样的味道。”
谢云旗闻言,缓缓拿起筷子。
在呼延乘风那带着隐隐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手腕一转,筷子却越过了那三道熟悉的菜肴,精准地夹起了一旁一道颇具北疆风味的羊肉炒饼。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然后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呼延乘风:
“这些菜,我早就不爱吃了。”
呼延乘风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并未动怒,反而亲自夹了一块姜蓉鸡,不容拒绝地放入谢云旗面前的碗中。
老皇帝听到赫连誉夸赞舞姬,立刻热情地高声招呼:“夏国多美人儿。难得北疆王夸赞!快,给北疆王安排几个最美貌、舞技最好的过去,好好伺候!”
二皇子呼延昊闻言,立刻对着内侍使了个眼色。
很快,几名容貌最为妩媚、身段最为火辣的舞姬便被引到了赫连誉的席前,眼波流转,姿态撩人。
赫连誉却摇了摇手中的金杯,朗声大笑,声音洪亮得仿佛要让整个大殿都听见:“多谢国君陛下美意!不过嘛……”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某个角落,“本王家中已有王妃,若是离别的女人太近,怕她误会本王对她用情不专,回头跟本王闹脾气,那可就不妙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草原男儿的直爽与不羁,立刻引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有人出声称赞北疆王专情,有人则善意地调侃他竟是“惧内”之人,气氛一时显得异常“融洽”。
呼延博也举起酒杯,笑着打趣道:“看来北疆王这位王妃,当真是厉害得很啊!竟能让叱咤草原的北疆王如此死心塌地!”
赫连誉侧过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韩霖身后那两名寒气逼人的“亲卫”,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骄傲与挑衅的笑容,声音更加响亮:
“那是自然!本王的王妃,可是本王十万铁骑压境,好不容易求来的!岂能不放在心尖上疼爱?”
他这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某种无形的引线。
连隔着席位的谢云旗,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来自曲应策的、毫不掩饰的帝王之怒,他不禁抬手,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呼延乘风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清茶,对着身旁面色紧绷的谢云旗,语气带着一种看戏的愉悦:
“看,两国帝王的修罗场,是不是比歌舞更有意思?”
谢云旗冷冷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真正的修罗场,需得血流成河。你还没出手,这算什么?”
侍立在曲应策身后许久的肖黎,见呼延乘风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千华殿内也未见任何异常机关启动,心中疑虑渐生。
他忍不住用低声问道:“陛下,可曾察觉这殿内有何蹊跷之处?属下总觉得……太过平静了。”
曲应策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道:“你没发现,这殿内少了一个人吗?”
肖黎心中一凛,凝神细想,疑道:“何人?”
曲应策没有直接回答。然而,韩霖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宇文破。”
肖黎心里猛地一沉!
是了,夏国如此盛大的国宴,各方势力齐聚,连他们这些“不速之客”都来了,可唯独不见夏国军方的第一大支柱,与韩霖在苍原对峙多年的名将——宇文破!
就在这时,洛哈部族的头领似乎喝得酩酊大醉,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殿中央,竟跟着舞姬的节奏手舞足蹈起来,显得十分畅快肆意。
老皇帝呼延博也借着酒劲,满面红光,拍着手大声叫好:“跳得好!哈哈哈……来来来,大家都起来,一起跳,一起乐呵!”
许是酒精作祟,也许是气氛烘托,竟真有几个微醺的部族首领放开了胆子,起身加入其中,与舞姬们嬉笑共舞。一时间,殿内奢靡狂欢之气达到了顶点。
兴许是玩得过于忘形,那洛哈部族的首领红着脸,摇摇晃晃地凑到呼延乘风的席前,大着胆子问道:“五……五皇子殿下!国君陛下之前说的……今日的压轴好戏,到底是什么呀?这酒也喝了,舞也看了,怎么还……还不上场啊?我们都等不及了!”
呼延乘风闻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那些同样带着好奇与期待的宾客面孔,最后,定格在韩霖及其身后那两名“亲卫”身上。
然后,他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异常清晰、冰冷,如同寒铁交击,“今日的压轴戏是——” 他故意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阴鸷而残忍的笑容,“围杀帝王,瓜分大雍。”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千华殿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连那喧嚣的丝竹之声都戛然而止!
宾客们脸上醉意盎然的红潮迅速褪去,转为一片惨白。刚才还上头的酒意,瞬间被这惊天阴谋带来的刺骨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
萨克部族的头领嘴角剧烈抽搐着,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声音颤抖地确认:“五……五皇子……您刚才说……围杀……谁?”
洛哈部族的首领也酒醒了大半,结结巴巴地追问:“瓜……瓜分……大……大雍?!您不是在说笑吧?!”
呼延乘风没有再给他们消化震惊的时间。他优雅地、缓缓地抬起了右手,然后,轻轻向下一压!
“砰!砰!砰!砰——!”
一连串震耳欲聋、仿佛地动山摇的巨响猛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只见千华殿四周那原本雕刻着精美壁画的墙体前方,竟猛地塌落下一层厚达数尺、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坚硬钢板!
巨大的撞击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内,震得人耳膜生疼。
不过瞬息之间,原本恢宏华丽的千华殿,已然化作一座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巨大钢铁牢笼!
这还未完!
紧接着,千华殿那唯一的入口处,传来沉重整齐、如同擂鼓般的脚步声!
潮水般涌入的,是身披玄黑色重甲、面容肃杀、眼神冰冷如同机器的士兵——夏国最为神秘、专门执行绝密屠杀任务的精锐,玄肃军!
他们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迅速占据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的宾客、包括夏国自己的大臣和后妃,都如同瓮中之鳖般团团围住!
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声不绝于耳,森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各国宾客顿时陷入一片恐慌,舞姬和女婢惊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连那些远在角落的夏国大臣和低阶妃嫔也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拥挤在一起。
然而,与这全场恐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北疆王赫连誉,依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但他的余光处始终注意着与巴莫贵人演戏一样瑟缩在一起的谢天歌。
他运足了内劲,这个距离,谁敢动她一下,都得死。
韩霖大将军,面色沉静如水,右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之上,眼神锐利如鹰。
而他身后的那两名“亲卫”,更是稳如泰山。曲应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场预料之中的好戏开幕。
呼延乘风的目光,很满意“猎物”们临危不乱的“表现”,这极大地满足了他掌控全局、欣赏困兽之斗的乐趣。
就在玄肃军完成合围,将所有人生死掌控的下一刻,更加惊恐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冒出了无数黑影!
他们如同鬼魅,清一色身着紧身黑衣,动作快如闪电,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们脖颈处都有一个统一的、仿佛在燃烧的火焰印记!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出现在千华殿的各个区域,目标明确,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噗嗤!”“啊——!”
血光飞溅!惨叫连连!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千华殿内活生生的人,瞬间少了一半!
躺倒在地上的,有各国使团中无关痛痒的随从、负责陪衬的低阶官员、刚才还在为宾客殷勤斟酒的婢女、那舞姿曼妙的舞姬、甚至还有一些位份低微、不甚重要的夏国后妃……
令人胆寒的是,这瞬间被清理掉的人中,竟有一大半都是夏国自己的人!
呼延乘风满意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淡淡道:“这下……安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