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意外的默契
午后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老宅西厢房的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桌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清晨栀子花的清甜，混着修复室特有的松节油与软布的淡味，织成一段温柔的时光。苏念坐在木桌前，指尖捏着一块细绒软布，正轻轻擦拭着恒温箱里取出的鸾鸟纹玉佩。玉佩经过几日清理，表面的尘垢已褪去大半，青白色的玉身泛着温润的光泽，鸾鸟的羽翼纹路在阳光下愈发清晰，连羽毛末端的细小刻痕都隐约可见。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玉里藏着的岁月。放大镜架在鼻梁上，目光专注地落在玉佩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一点顽固的锈迹，是刻字缝隙里积了多年的污垢，得用细针一点点挑出来。指尖刚捏起专用的修复细针，门口就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重，却带着熟悉的沉稳节奏，让苏念下意识地抬头。
沈亦臻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摞旧书，深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只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简约的机械表。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染出一点浅金，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的眉眼，此刻竟被光影柔和了不少。他怀里的书大多是线装本，封面泛黄发脆，边角有些磨损，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旧物，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还印着模糊的兰花纹样，纸页间似乎还夹着些什么。
“没打扰你吧？”他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是怕打破这屋子里的宁静。怀里的书微微晃了晃，他赶紧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书轻轻放在苏念对面的空桌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是纸页摩擦的响动。
苏念放下手里的细针，摘下放大镜，摇了摇头：“没有，我刚准备清理刻字。这些是……”她的目光落在那摞旧书上，好奇地问。线装书的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些简单的花纹，最下面一本的书脊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标签，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能看清几个零碎的字。
“这些是我母亲生前看的书，”沈亦臻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的宝物，“前几天整理老宅书房时找出来的，里面夹着些老照片和她写的笔记。我想着，或许里面会有关于玉佩的记载，对你了解它的背景能有帮助。”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最上面那本印着兰花纹样的线装书，递到苏念面前。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边缘已经有些褪色，露出里面的浅黄色纸芯，封面上的兰花是用银线绣的，只是岁月久了，银线有些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苏念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布面时，能感受到布料的粗糙纹理，还有时光留下的微凉触感。
她轻轻翻开书，纸页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是旧书特有的气息，混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像是当年书页吸收了书房里的栀子花香，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散干净。刚翻开第一页，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就从纸页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照片的边角有些卷曲，边缘还微微发脆。
苏念下意识地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照片，目光就被上面的画面吸引住了。照片是黑白的，画面里的女人穿着一件浅色系的旗袍，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头发挽成温婉的发髻，发间插着一支银质的栀子花发簪——正是沈亦臻上次带来的那支。她站在一片栀子花丛前，手里捧着一枚玉佩，玉佩的形状和纹路苏念再熟悉不过，正是她此刻正在修复的鸾鸟纹玉佩！
女人的笑容很温柔，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连鬓边的碎发都清晰可见。背景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萼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显然是盛夏时节拍的。苏念拿着照片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她抬头看向沈亦臻，眼里满是惊讶：“这是……沈夫人？她手里的玉佩……”
沈亦臻凑过来，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软了下来，像是被拉回了遥远的回忆里：“嗯，这是我母亲三十岁那年拍的，地点就在老宅的后院——那片栀子花丛，就是她亲手种的。”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里女人手中的玉佩，“那时候我才十岁，总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给花浇水，听她讲玉佩的故事。”
苏念低下头，又仔细看了看照片。女人的手指纤细，握着玉佩的姿势很轻，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她忽然注意到照片的背面似乎有字迹，便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过来——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楷，墨水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亦臻周岁，得此玉，愿护他一生平安。”字迹温润，带着女性特有的柔美，一笔一画都透着满满的爱意。
“原来这枚玉佩，是您周岁时的礼物，”苏念的声音有些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母亲留下的那枚银锁，锁背面也刻着类似的话：“念儿安康，岁岁无忧。”一样的牵挂，一样的温柔，跨越了岁月，竟有着如此相似的温度。
沈亦臻点点头，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里带着怀念：“我母亲说，这枚玉佩是她在我周岁那天收到的礼物，送玉佩的人没留下名字，只说自己是苏家的故人，还说这枚玉佩能护我平安。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故人’，只知道母亲每天都会把玉佩拿出来擦一遍，放在贴身的首饰盒里。”
他一边说，一边从那摞旧书里翻找起来，指尖在书脊上一一划过，动作仔细。过了一会儿，他从中间抽出一本封面是浅灰色的线装书，打开后，从书页间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是浅黄色的宣纸，边缘有些发脆，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墨水已经有些晕开，却能看清内容。
“这是我母亲记的笔记，”他把纸递给苏念，指尖轻轻按着纸的边角，怕它被风吹破，“是她后来整理旧物时写的，里面提到了玉佩的来历。”
苏念接过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宣纸很薄，指尖能感受到纸的纤维纹理，上面的字迹娟秀，和照片背面的小楷是同一个人的笔迹。笔记里写着：“丙午年夏，得鸾鸟玉，赠玉者为苏家先生，言此玉乃苏家传家之物，愿借予亦臻，护其周全。另约，他日若苏家有难，沈家需倾力相助，护一件国宝不失。”
“苏家故人……护国宝……”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宣纸都微微有些发颤。祖父的日记里也提过“与沈家的约定”，说当年苏家曾与沈家有约，若遇危难，沈家会帮忙护住一件重要的文物，不让它流落到国外。原来这个约定的根源，就在这枚玉佩上！原来当年送玉佩给沈夫人的，就是苏家的人！
她刚想开口问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见沈亦臻已经拿起桌上的放大镜，走到她身边，指着玉佩上一处细微的纹路，轻声说：“你看这里，”他的手指很轻，只是隔着放大镜点了点玉佩的表面，“这处纹路的刻法很特别，线条是斜着切入的，收尾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弧——和你之前说的苏家修复手法里的‘藏锋刻法’很像，会不会是当年苏家匠人特意刻的标记？”
苏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放大镜，果然看到那处纹路的刻法和祖父笔记里描述的“藏锋刻法”一模一样。这种刻法是苏家独有的，刻出来的纹路在阳光下会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光泽，而且不易磨损，祖父说过，只有苏家的核心传人才能掌握这种手法。她赶紧从抽屉里拿出祖父的旧日记，翻到记载“藏锋刻法”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手绘图样，抬头对沈亦臻说：“你看，祖父的日记里画了这种刻法的图样，和玉佩上的纹路完全一样！”
沈亦臻凑过来，目光落在日记的图样上，又对比了一下玉佩上的纹路，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这么说，这枚玉佩不仅是苏家所赠，上面还有苏家匠人的标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像是解开了一个困扰已久的谜题。
苏念点点头，心里的激动难以掩饰。她把日记放在桌上，和玉佩、照片、笔记摆在一起，开始一点点梳理线索：“沈夫人的笔记里说，当年苏家与沈家约定，要护一件国宝不失。祖父的日记里也提到，父亲当年就是为了保护一件重要的文物，才出了意外。会不会……”
“会不会这件文物，就是我们要找的关键？”沈亦臻接话，正好说出了苏念没说完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旧笔记上，手指轻轻敲了敲纸页上“护一件国宝不失”那几个字，“我母亲的笔记里还提到，这件国宝是清代的，上面有苏家的修复标记。你之前说，你父亲当年保护的是一件青花瓶？”
苏念心里一惊，抬头看向沈亦臻：“你怎么知道？”她从没跟沈亦臻说过父亲保护青花瓶的事，只提过父亲是因为保护文物出的意外。
沈亦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笑了笑：“上次你说父亲的事时，提到过‘瓷器’‘碎片’这两个词，我猜的。”他的笑容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和平时那个严肃的沈总判若两人。
苏念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沈亦臻会这么细心，连她随口说的几个词都记在心里。两人凑在桌前，一个拿着放大镜观察玉佩上的纹路，一个翻着祖父的日记和沈夫人的笔记核对信息，偶尔交流几句，竟格外合拍。
苏念发现，每当她提到祖父笔记里的某个修复手法时，沈亦臻总能立刻从母亲的笔记里找到对应的记载；而当沈亦臻说起母亲提到的某个关于玉佩的细节时，她也能很快联想到祖父日记里的相关内容。有时候，她刚想说“这里好像有个疑点”，沈亦臻就已经开口：“这里的时间线好像对不上，你看……”两人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甚至不用多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阳光慢慢移动，从桌面的左边移到右边，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桌角的旧书上。桌上的茶杯换了两次热水，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又慢慢消散在空气里。苏念低头翻找笔记时，头发偶尔会垂下来挡住视线，沈亦臻会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无数次；沈亦臻核对信息时，手指偶尔会碰到书页上的尖刺，苏念会立刻递过自己常用的软布，让他垫着翻书。
这些小动作都很轻，两人都没刻意提起，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里悄悄蔓延。
不知不觉，窗外的阳光已经染上了橘红色，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柔的橘粉，连老宅的屋檐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苏念合上祖父的日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她转头看向沈亦臻，发现他也正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睫毛映得格外清晰，平日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温柔的霞光。
“没想到聊了这么久，天都黑了。”苏念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她平时修复玉佩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今天和沈亦臻一起梳理线索，却觉得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傍晚。
沈亦臻收回目光，看向苏念，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是啊，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下午。”他低头看了看桌上摊开的笔记、照片和玉佩，又看了看苏念，眼里带着一丝笑意，“没想到我们还挺有默契，连想法都总是一样。”
苏念的耳尖微微泛红，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工具，指尖却忍不住轻轻摩挲着祖父日记的封面。她能感觉到沈亦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温暖的重量，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舒服。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沈亦臻时，觉得他是个冷漠、严肃的人，浑身带着距离感，让人不敢靠近。可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其实很细心，也很温柔，会记得她的喜好，会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提供帮助，甚至会陪她一起梳理那些藏着秘密的旧物。
这份意外的默契，像是一缕暖阳，穿过了老宅的岁月尘埃，也穿过了两人之间的隔阂，悄悄照进了满是秘密的日子里。苏念抬头，正好对上沈亦臻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温柔得像是窗外的夕阳。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嗯，是挺有默契的。”
窗外的栀子花香飘进来，混着夕阳的暖意，将西厢房里的时光，酿成了一段温柔的记忆。桌上的玉佩静静躺着，在橘红色的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见证着这份悄然生长的默契，也像是在等待着更多秘密被揭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