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盖下山头时,祠堂里的烛火已经燃得很旺了。
沈眠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是甄珠刚给她换的药。草药膏是林萱按祖传方子捣的,带着点苦艾的涩味,甄珠往她伤口上涂时,指尖特意放得很轻,却还是看见沈眠的睫毛颤了颤。
“疼?”甄珠抬头问。
“这点疼算什么。”沈眠别过脸,目光落在墙角那堆被官差翻乱的古籍上,语气沉了沉,“倒是这些书,好几本都被踩脏了。”
玄风长老正戴着老花镜,用软布擦拭一本《星象考》,闻言叹了口气:“官差突然上门,绝非偶然。他们要找的‘逃犯’,怕是幌子。”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看向沈眠,“你觉不觉得,领头那个官差的腰间,挂着块眼熟的牌子?”
沈眠皱眉回想:“黑底银纹,像只展翅的鸟……有点像影阁的标记,但又不太一样。”
甄珠的心猛地一跳。影阁——这个在书里只存在于反派阵营的组织,竟然和官差扯上了关系?她想起穿来前看到的剧情梗概,影阁向来靠着勾结官府扩张势力,难不成……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玄殇山脉?
“不管是官差还是影阁,”甄珠攥紧了衣角,“他们肯定是冲着定魂珠来的。今天没搜到东西,明天说不定会带更多人来。”
阿水抱着启明珠,坐在林萱身边啃米糕,听见这话,小眉头皱成了疙瘩:“他们要抢珠子?就像抢我爹的木牌那样?”
林萱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别怕,有我们呢。”可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指尖捏着帕子,把素色的棉布都攥出了褶子。
祠堂里静了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沈眠忽然站起身,银匕首在烛光下闪了闪:“不能等他们上门。”
“你想做什么?”甄珠立刻拉住她。
“去官驿看看。”沈眠的眼神很亮,像藏着星子,“他们今晚肯定在官驿落脚,我去听听动静,说不定能探到他们的底细。”
“不行!”玄风长老把《星象考》往桌上一拍,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官驿周围都是眼线,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我跟她去。”甄珠忽然开口。
沈眠和玄风长老同时看向她。
“我穿来这三个月,跟着你学了不少本事。”甄珠迎上沈眠的目光,语气很稳,“至少能帮你望风,总比你一个人强。”她想起沈眠教她的追踪术——看脚印深浅辨体重,听风声辨方位,这些看似琐碎的技巧,此刻忽然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沈眠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看见甄珠眼里的坚持,那眼神像极了上次在断魂崖底,她非要自己背阿水上山时的执拗。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从墙上取下另一把短刀:“拿好,别逞强。”
林萱连夜给她们缝了两套深色的夜行衣,针脚又密又急,指尖被针扎了好几下,血珠滴在布上,像朵小小的红梅。“这是我用墨鱼汁染的布,夜里不反光。”她把衣服递过来,又塞给她们两个油纸包,“里面是艾草饼,饿了垫垫肚子,还能驱虫。”
阿水把启明珠往甄珠手里塞:“这个给你,夜里能照亮。”
甄珠没接,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珠子要留着保护你和林萱姐姐。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官驿的桂花糖。”
亥时的梆子声刚过,甄珠和沈眠就翻出了寨墙。夜色浓稠,山风带着凉意,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沈眠在前头带路,脚步轻得像猫,甄珠紧紧跟着,踩着她的脚印落地,尽量不发出声音。
“官驿在镇子东头的老槐树下,”沈眠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周围有四个暗哨,分别守着东西南北角的灯笼。等会儿我去解决西边的,你盯着北边那个,看见灯笼晃三下,就说明安全。”
甄珠点头,手心有点出汗。这是她第一次做“夜探”的事,心脏跳得像擂鼓,却又莫名地兴奋——就像小时候偷偷爬树掏鸟窝,既怕摔下来,又忍不住想看看窝里的雏鸟。
镇子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几家窗户还亮着昏黄的光。快到官驿时,沈眠忽然拉住甄珠,往阴影里一躲。两个巡逻的官差提着灯笼走过,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沉闷的响,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真搞不懂,上头非要咱们守着这破地方,说是有大鱼,我看连条虾米都没有。”
另一个踹了他一脚:“少废话,影阁的大人说了,今晚有动静,仔细点!”
影阁!甄珠和沈眠交换了个眼神,果然是他们。
等巡逻的官差走远,沈眠冲甄珠比了个手势,两人分头行动。甄珠贴着墙根移动,眼睛死死盯着北边的灯笼——那灯笼挂在老槐树枝上,被风吹得轻轻晃,橘色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忽然,灯笼猛地晃了三下。
甄珠的心一紧,立刻按约定,将手里的石子往东边扔去。石子落地的轻响惊动了暗哨,那人骂骂咧咧地往东边看,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窜出,手起刀落,暗哨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是沈眠。
甄珠快步跟上去,看见沈眠正往暗哨嘴里塞布条,动作干净利落。“西边解决了。”她低声说,“跟我来,从后窗进去。”
官驿的后窗虚掩着,透着点煤油灯的光。两人悄无声息地翻进去,落在堆放杂物的柴房里,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和煤油的味道。隔壁传来说话声,粗嘎的,正是白天领头的那个官差。
“……影阁的大人说了,明天一早带三百人去玄殇寨,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定魂珠找出来。”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谄媚:“李头,您说这定魂珠真有那么神?能让人刀枪不入?”
“何止!”李头的声音压低了些,“据说还能号令阴物,当年玄殇族就是靠它镇压了崖底的恶鬼……”
甄珠的手猛地攥紧了短刀。他们果然知道定魂珠的作用!
沈眠碰了碰她的胳膊,指了指里间的窗户——那里亮着更亮的光,隐约能看见两个身影在晃动,其中一个穿着黑袍,身形佝偻,像是影阁的人。
两人屏住呼吸,慢慢挪到窗下。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玄殇族的直系后裔必须除掉,她的血能激活定魂珠的全部力量,留着是祸害。”
李头的声音带着犹豫:“可那丫头看着才十六七岁……”
“妇人之仁!”黑袍人呵斥道,“当年玄殇族灭我影阁分支,这笔账还没算!明日行动,第一个就杀那个叫甄珠的!”
甄珠的血液瞬间冻住了。他们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沈眠的手按在她的肩上,掌心滚烫,带着安抚的力量。她冲甄珠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冲动,然后用口型说:“撤。”
两人刚要转身,柴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厮站在门口,眼睛瞪得像铜铃:“谁在那?!”
沈眠反应极快,一把将甄珠往身后拉,同时甩出手里的短刀,精准地打灭了小厮手里的灯笼。黑暗中,她拽着甄珠往外冲,身后传来李头的怒吼:“有刺客!抓住她们!”
官驿里瞬间乱成一团,脚步声、呼喊声、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沈眠拉着甄珠冲出后窗,往镇子外跑,冷风灌进喉咙,带着疼。
“往东边的芦苇荡跑!”沈眠在她耳边喊,“那里地形复杂,他们追不上!”
芦苇荡的风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在这片广阔的芦苇丛中肆意狂奔。苇叶在风中狂舞,如同一群疯狂的舞者,它们的叶片锋利无比,划过甄珠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痛,仿佛是细小的刀子在她脸上划过。
甄珠的心跳急速加快,她紧紧地跟随着沈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脚下的淤泥像一个贪婪的怪物,紧紧地咬住她的鞋子,让她的每一步都变得异常沉重。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然而,身后的火把却越来越近,那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漫天飞舞的苇絮,这些苇絮在风中飘荡,如同一场诡异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甄珠和沈眠的身上。
“分开跑!”沈眠忽然停下,从怀里掏出定魂珠塞进甄珠手里,“你带珠子先走,去山楂林等我!”
“我不——”
“听话!”沈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推了甄珠一把,“珠子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我引开他们,很快就来!”说完,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银匕首在火把的光里闪了闪,故意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那边!追!”李头的声音带着狂喜。
甄珠看着沈眠的背影消失在芦苇深处,火把的光追着她去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住,疼得厉害。她攥紧定魂珠,珠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带着沈眠的气息。她咬了咬牙,转身往山楂林的方向跑——她不能让沈眠的牺牲白费。
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长时间,甄珠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
她猛地回头,看见沈眠正一瘸一拐地走来,左臂的布条被血浸透了,脸色苍白得像纸。
“沈眠姐!”甄珠冲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傻站着干什么……”沈眠笑了笑,笑得有点虚,“桂花糖……没买到,官驿的厨子说……要天亮才熬……”
甄珠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半扶半抱地带着沈眠往山楂林深处走,晨光透过苇叶照下来,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落在沈眠染血的衣袖上,也落在那颗静静躺在甄珠怀里的定魂珠上——珠子的白光比往日更柔和,像在轻轻叹息。
林萱和阿水在山楂林里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晚的寒冷让她们瑟瑟发抖,但她们始终没有离开,一直紧盯着那条通往外界的小路。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她们看到了远处出现的人影,正是她们一直在等待的人——沈眠。林萱和阿水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激动,她们立刻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着沈眠扑了过去。
然而,当林萱靠近沈眠时,她的目光突然被沈眠身上的伤口吸引住了。那是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染红了沈眠的衣服。林萱的心如刀绞,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眠,你怎么受伤了?”林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沈眠的伤口,却又害怕会弄疼他。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沈眠强忍着疼痛,安慰着林萱,但他苍白的脸色却无法掩盖他的伤势。
林萱摇了摇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我这就去拿药!你一定要坚持住!”说完,她转身飞奔而去,留下阿水在原地照顾沈眠。
阿水把启明珠贴在沈眠的胳膊上,小脸上满是认真:“娘说,启明珠能止血。”
沈眠靠在山楂树下,看着忙前忙后的三人,忽然觉得,这点伤真不算什么。她看向甄珠,对方正低着头给她清理伤口,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晨露的山楂花。
“哭什么,”沈眠抬手,想替她擦眼泪,指尖却在半空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下次再敢跟着我闯祸……就罚你给我洗一个月的衣服。”
甄珠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只是把草药膏涂得更轻了些。晨光漫过树梢,落在她们身上,带着山楂果的甜香,把昨夜的惊险都染成了暖暖的颜色。
玄风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手里拄着拐杖,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他忽然想起年轻时看过的星象图——两颗星子相互环绕,一颗亮得炽烈,一颗柔得温润,看似遥远,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为对方挡住陨石的撞击。
或许,玄殇族的希望,从来都不只是定魂珠。
(第一百三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