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的校场，天刚蒙蒙亮。
灰蒙蒙的天空下，整个校场被一片素色笼罩。
数千军民自发而来，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站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痛和愤怒。
校场中央，一百三十七口棺木整齐排列。
棺木是用上好的松木打造的，每一口棺木前，都插着一面小小的玄色旗帜。
旗帜上，绣着死者的名字。
王大胡子的棺木在最前面。
林望一身素服，缓缓走到王大胡子的棺木前。
他的步伐很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林望弯下腰，拿起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玄色大旗。
那是哈密卫的军旗。
他亲手将旗帜，覆盖在王大胡子的棺木上。
动作很轻，很缓。
就像是在为老友盖上被子。
然后，他直起身，转身面对所有人。
“王大胡子，是我最早的兄弟。”
林望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校场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跟着我，从一无所有，打到今天。”
“他本可以在哈密，享清福，喝好酒。”
“但他接了我的命令，带着弟兄们，去探路。”
“然后，他死了。”
林望顿了顿。
“死在山西。死在那帮晋商豢养的狗手里。”
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有人握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有人咬着牙，眼眶通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林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不立刻去报仇。”
“为什么不带兵，去把那帮狗娘养的，剁成肉酱。”
没有人说话。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说话。
“我告诉你们。”
林望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哈密卫的血，不会白流。”
“但报仇这种事，从来不是靠喊两句口号，就能办成的。”
“我要让那帮人，跪着死。”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动哈密卫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那一百三十七口棺木。
“今天，我在这里宣布。”
“所有牺牲的弟兄，抚恤金，翻倍。”
“他们的孩子，从今天起，全部由哈密学堂供养，直到成年。”
“吃的，穿的，学的，全部免费。”
“我林望，不会让任何一个为哈密流血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也不会让他们的家人，流血又流泪。”
人群中，有女人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但那哭声里，没有绝望。
只有悲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葬礼结束后，林望直接去了指挥使府。
议事厅里，张猛、李过和所有核心将领，都在等着他。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疑惑。
都督到底要怎么报这个仇？
林望走到沙盘前，站定。
“张猛。”
张猛立刻上前一步。
“在。”
“从今天起，你就是献礼使。”
林望指着沙盘上的一条线。
“带五百玄甲军精锐，护送三千匹战马，去京城。”
张猛愣住了。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送礼？
这是什么操作？
“都督，您……”
张猛欲言又止。
他想问，弟兄们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林望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以为我是要去给皇帝老儿磕头？”
“错了。”
“我这是去递状纸。”
“更是去送一把，抄家灭门的屠刀。”
张猛更懵了。
李过在旁边，若有所思。
“都督的意思是……”
林望点了点头。
“你们听好了。”
“这趟差事，表面上是去给陛下祝寿。”
“但实际上，是去给那帮晋商，挖坟。”
他拿起一根棍子，在沙盘上画了一条线。
“我要你们，故意走山西境内。”
“速度，给我放慢。”
“每天只走五十里。”
“扎营的时候，声势要大。”
“让所有人都知道，哈密卫有一支队伍，带着三千匹宝马，要去京城。”
张猛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都督，您这是……钓鱼？”
“不。”
林望摇了摇头。
“我这是喂毒药。”
“那帮晋商，刚杀了我们的人。”
“正在得意。”
“现在，我明目张胆地送一批肥肉过去。”
“你说，他们咬不咬？”
李过接过话。
“他们肯定咬。”
“而且，会拼了命地咬。”
“因为这不只是三千匹战马，更是他们向哈密卫示威的机会。”
林望打了个响指。
“没错。”
“他们一定会动手。”
“而且，会比上次，出动更多的人。”
“更大的阵仗。”
“因为他们要彻底打断我们的脊梁。”
张猛握紧了拳头。
“那我们……”
“然后，你们就把他们，全杀了。”
林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个不留。”
“但记住，要活捉几个头目。”
“我要让他们亲口说出，是谁指使的。”
“是哪个晋商家族，养了这么一支私兵。”
“然后，你们押着这些人，和三千匹马，一起进京。”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陛下的面，把这件事，抖出来。”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狠。
这一招，太狠了。
李过喃喃自语。
“如果晋商真的动手，那就不是私仇了。”
“那是劫掠朝廷贡品，袭击朝廷使臣。”
“这是……谋逆之罪。”
林望点了点头。
“对。”
“我就是要把他们的私仇，变成他们对皇权的公然挑衅。”
“到时候，想杀他们的，不是我。”
“是陛下。”
张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都督这一招，叫借刀杀人。
而且，是借皇帝的刀，杀晋商。
“妙啊！”
张猛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
“都督，您这一招，简直是……”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
最后只能憋出一句。
“绝了！”
林望看着他们。
“你们明白就好。”
“记住，这一路上，要沉得住气。”
“他们不动手，你们就老老实实赶路。”
“他们动手了，你们就往死里打。”
“务必留活口。”
“活口，比尸体，更有用。”
张猛和李过，齐齐抱拳。
“末将明白！”
这时，裕王朱载墎匆匆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林先生，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裕王显然已经听说了林望的计划。
“万一，万一那帮晋商，真的不动手呢？”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林望笑了。
“殿下，您觉得，一个饿疯了的狼，看到羊肉，会不咬吗？”
“不会。”
裕王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
林望走到裕王面前。
“殿下，您要记住一件事。”
“我们现在做的，不是为了报私仇。”
“而是为了，给您铺路。”
裕王一愣。
“给我铺路？”
“对。”
林望压低了声音。
“晋商这个毒瘤，陛下早就想除掉了。”
“但他一直没有借口。”
“现在，我们给他创造一个借口。”
“您想想，一旦晋商倒了，他们手里那些西北的生意，那些商路，那些钱，都会落到谁手里？”
裕王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落到……朝廷手里？”
“没错。”
林望点了点头。
“而您，是太子。”
“您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这份功劳，这份人情，陛下记着，满朝文武也记着。”
“到时候，谁还敢说您，只会躲在哈密卫？”
裕王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微微颤抖。
林望说的这些，他懂。
但他还是担心。
“可是，万一出了岔子……”
“不会有岔子。”
林望的声音，斩钉截铁。
“殿下，您只需要记住一句话。”
“这天下，没有我林望办不成的事。”
裕王看着林望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犹豫。
有的，只是绝对的自信。
裕王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就听林先生的。”
林望转过身，看向张猛和李过。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
“没有！”
“那就准备出发。”
林望挥了挥手。
“三天后，我要看到你们的队伍，整整齐齐地，离开哈密。”
“记住，这一趟，你们代表的不只是哈密卫。”
“还代表着，所有死去的弟兄。”
“他们在看着你们。”
“看着你们，怎么给他们报仇。”
张猛和李过，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
三天后。
哈密卫南门。
五百名玄甲军，已经全副武装。
他们身后，是三千匹精挑细选的战马。
这些马，毛色统一，高矮一致，每一匹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林望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这支队伍。
裕王站在他身边。
“林先生，您说，他们会成功吗？”
裕王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紧张。
林望没有回答。
他只是举起了手。
下面，张猛也举起了手。
“出发！”
一声令下。
五百精骑，护送着三千匹骏马，如一条黑色的长龙，缓缓离开哈密卫。
“林”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墙上，无数军民在目送。
他们没有欢呼。
没有呐喊。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支队伍，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林望转过身，看向山西的方向。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乔家，晋商。”
“等着吧。”
“这笔账，我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