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浩荡,日夜奔流。乌篷船顺流而下,速度极快,不几日便已进入湖广地界,距离长江入口已然不远。连日的平静并未让袁承志放松警惕,他深知,五毒教与那幕后黑手绝不会轻易放弃。程青竹也时常站在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江面与两岸,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将下来。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吹得人衣衫尽湿,寒意刺骨。船只正行至一处江面开阔、水道纵横的区域,四周芦苇荡一望无际,如同绿色的海洋,正是易于设伏的险地。
袁承志正在舱内闭目调息,忽然心头一跳,一股莫名的警兆升起。他猛地睁开双眼,侧耳倾听。除了风声、水声、船工号子声,似乎并无异样。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对危险的预感,曾在华山修炼时数次救他于毫厘之间。
他悄然起身,走到船头,与正在观察水情的程青竹交换了一个眼神。程青竹微微颔首,低声道:“水色有异,鱼鸟不惊,前面芦苇荡里,太静了。”
两人心照不宣,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程青竹对老周打了个手势,老周会意,示意船工们放缓速度,并将船只稍稍偏向主航道外侧,做好了随时应变准备。
温青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紧张地握住短剑,靠近袁承志身边。阿福则握紧了腰刀,守在舱门处。
就在船只即将驶过一片最为茂密的芦苇荡时,异变骤生!
“哗啦!”一声巨响,前方不远处的芦苇丛中,猛地撞出三条快船!船身狭长,速度极快,呈品字形直扑乌篷船而来!船上站满了手持兵刃、身着五毒教服饰的汉子,当先一人,彩衣斑斓,手持短笛,正是那“锦衣毒丐”齐云璈!
“放箭!”齐云璈狞笑一声,短笛挥下。
三条快船上的教徒纷纷举起弓弩,刹那间,箭如飞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覆盖了乌篷船的前后左右!箭簇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幽蓝、碧绿的光芒,显然都淬有剧毒!
“起网!护住船舷!”程青竹临危不乱,暴喝一声。
老周和两名船工显然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闻声而动,猛地拉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只听“唰”的一声,乌篷船两侧突然弹起两张巨大的、浸过桐油的渔网,如同盾牌般护住了大部分船身!
“噗噗噗噗……”大部分毒箭都被坚韧的渔网挡住,纷纷落入水中。但仍有一些力道强劲的弩箭穿透渔网,射入船板,发出“夺夺”的声响。
“稳住舵!靠过去,接舷战!”程青竹再次下令。在江面上,小船被弓箭压制极为不利,唯有靠近接舷,凭借个人武勇,方有一线生机。
乌篷船在老周精准的操控下,不但不避,反而调整方向,迎着中间那条快船直冲过去!
“找死!”齐云璈见毒箭效果不大,眼中戾气大盛,将短笛凑到唇边,那诡异尖锐的笛声再次响起!
笛声入耳,袁承志只觉得气血微浮,但他混元功根基深厚,瞬间便平复下来。温青和阿福则脸色一白,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而对方三条快船上的五毒教徒,听到笛声,却如同狂化一般,双眼赤红,嗷嗷叫着,挥舞着弯刀、毒叉等奇门兵刃,准备跳帮作战。
“保护好温姑娘!”袁承志对阿福喝了一声,身形一晃,已如大鸟般掠出船舱,落在船头。金蛇剑虽未出鞘,但他双掌已然贯足内力,目光冷冽地盯着飞速靠近的快船。
程青竹也冷哼一声,双掌在胸前一错,一股灼热刚猛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正是他威震江湖的“赤阳掌力”。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船轰然撞在一起!船身剧烈摇晃,木屑纷飞!
“杀!”五毒教徒疯狂地跃上乌篷船,刀光剑影瞬间将小小的船头覆盖。
袁承志不退反进,迎向人数最多的一面。他并未立刻动用金蛇剑,而是施展出华山“破玉掌”与“伏虎拳”的功夫,掌风呼啸,拳影如山,每一击都蕴含着精纯的混元内力。只听得“砰砰”几声闷响,当先跃上的三名教徒已被他刚猛的掌力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回江中!
程青竹那边更是威猛,他双掌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掌风过处,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一名使毒叉的教徒被他掌风扫中,惨叫一声,胸口竟出现一个焦黑的掌印,倒地毙命。他掌力雄浑,往往一掌便能逼退数人,守住另一侧船舷,稳如泰山。
老周和两名船工也非庸手,各持分水刺、船桨等物,与跳上船来的教徒缠斗在一起,虽然险象环生,却死死护住了船舵和后方。
齐云璈站在快船船头,不断吹奏短笛,魔音贯脑,干扰着袁承志和程青竹的心神,同时指挥着教徒们前仆后继地涌上。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乌篷船在江心打转,船上刀光剑影,呼喝惨叫声不绝于耳,江面上水花不断溅起,夹杂着缕缕血水。
袁承志虽勇,但敌人数量众多,且悍不畏死,各种毒粉、毒虫时不时从诡异角度袭来,令他不得不分心应付。他一掌劈翻一名敌人,侧身避开一把淬毒飞刀,眼角余光瞥见两名教徒悄无声息地从水下潜近,手中拿着吹筒,对准了正在奋力抵挡的温青和阿福!
“小心水下!”袁承志大喝一声,来不及多想,足尖在船板一点,身形疾射而出,双掌分击两人!
那两名水下教徒没想到袁承志反应如此之快,刚冒出水面,便被凌厉的掌风击中面门,哼都没哼一声便沉入江底。
然而,就在他旧力已尽,身形悬空的一刹那,一直冷眼旁观的齐云璈,眼中凶光一闪,短笛骤然停止,右手一扬,三点乌光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地射向袁承志背心大穴!速度之快,时机之刁钻,堪称毒辣!
“袁大哥小心!”温青看得真切,失声惊呼。
袁承志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听得背后暗器破空之声,心中一惊,已然来不及完全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留意全局的程青竹猛地吐气开声,左掌逼退面前敌人,右掌隔空向袁承志身后一拍!一股灼热的掌力后发先至,如同无形墙壁般挡在袁承志身后!
“噗噗噗!”三枚淬毒透骨钉被这雄浑掌力一震,去势稍缓,方向微偏,擦着袁承志的肋下衣衫掠过,“夺”地钉入船舷,深入木中!
袁承志得以喘息,足尖在对方快船舷沿一点,身形倒翻而回,稳稳落在乌篷船头,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向程青竹投去感激的一瞥。
程青竹微微点头,脸色却更加凝重。对方人数占优,又有齐云璈这等高手在旁窥伺,久战下去,己方必然吃亏。
齐云璈见偷袭未果,恼羞成怒,笛声再起,变得更加尖锐刺耳。他亲自跃上乌篷船,双手成爪,指风凌厉,带着腥甜之气,直抓程青竹面门!竟是要与这名声在外的“江东蛇王”一较高下!
“来得好!”程青竹须发戟张,不闪不避,赤阳掌力催至顶峰,双掌赤红如血,迎向齐云璈的毒爪!
“砰!砰!砰!”
两人以快打快,瞬间交换了十余招。掌爪相交,气劲四溢,灼热的掌风与阴毒的爪力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齐云璈武功诡异,身法灵动,毒功防不胜防;而程青竹内力雄浑,掌法刚猛,经验老辣。两人斗得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
首领被缠住,剩下的五毒教徒更加疯狂地围攻袁承志等人。袁承志压力大增,金蛇剑虽未出鞘,但剑法中的一些精妙身法与运劲技巧已不自觉融入拳掌之中,使得他的招式在刚猛之余,多了几分诡奇难测,每每于不可能的角度击中敌人要害,倒也暂时稳住了阵脚。
但温青和阿福那边却已岌岌可危。数名教徒突破了老周等人的防御,扑向舱门。温青短剑挥舞,勉力支撑,阿福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淋漓。
袁承志心中大急,想要回援,却被四五名悍不畏死的教徒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眼看温青就要遭毒手,忽然间,江面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啸声由远及近,初时尚在数十丈外,转瞬间便已到了近前,声音中正平和,却蕴含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内力,竟将齐云璈那尖锐的笛声都压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艘轻舟,如同离弦之箭般破浪而来,船头站立一人,青衫磊落,手持一支粗大的铁笔,面容清癯,目光如电!
那人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局,最后落在袁承志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确认,随即朗声喝道:“何方妖人,敢在江上行凶?欺我中原无人吗?”
声音如同滚滚雷声,在江面上回荡,震得一些功力较浅的五毒教徒耳膜生疼,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袁承志见到来人,心中顿时大喜,脱口叫道:“大师兄!”
来人正是他下山欲要寻访的大师兄,“铜笔铁算盘”黄真!
黄真对袁承志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手中铁笔一指齐云璈,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五毒教的的小毒物在此撒野!齐云璈,看来上次在洞庭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齐云璈见到黄真,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显然认得黄真,并且似乎还在对方手下吃过亏。
黄真不再多言,足下一点,身形已如一只巨大的青鹤般掠起,手中铁笔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点齐云璈后心要穴!他这一出手,迅捷无比,劲力凝练,显示出极高的武功修为。
齐云璈被程青竹缠住,背后又遭黄真袭击,顿时腹背受敌,险象环生。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拼着硬受程青竹一掌,身形向后急退,同时袖中洒出一大蓬五彩斑斓的毒粉,阻住黄真和程青竹的追击。
“风紧!扯呼!”齐云璈狼狈地跌回自己的快船,嘶声喊道。
五毒教徒见首领败退,哪里还敢恋战,纷纷跳回快船,砍断勾住乌篷船的缆绳,拼命划动船桨,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芦苇荡深处逃去,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芦苇之中。
江面上,只剩下破损的乌篷船,和刚刚赶到、卓立在轻舟船头的黄真。
战斗,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