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浩渺,君山独秀。
作为八百里洞庭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君山岛向来以奇景、传说与名茶闻名于世。然而,短短一日之内,这座风景秀丽的岛屿便悄然换了一副面孔。
铁掌帮的动作极快,且极为隐蔽。表面上,岳阳城内依旧如常,只是关于上官剑南之死与追查凶手的议论更加喧嚣。暗地里,数十艘轻捷的快船,数百名精干的帮众,已借着各种由头——采茶、捕鱼、修缮庙宇——分批登上了君山岛,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水陆要道、制高点以及可能藏匿人迹的洞穴、密林。一张无形而严密的大网,已然将整座岛屿笼罩。
上官毅与孙云鹤坐镇总舵,运筹帷幄。袁承志则与安小慧,以及一队铁掌帮精锐,亲自登上了君山,驻守在岛上一处名为“朗吟亭”的隐蔽据点,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大半湖光山色,亦是通往岛上可能藏匿秘窟的几处核心区域的必经之路。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洞庭湖水与君山黛影染上一片凄艳的橘红。湖风渐起,吹动岛上竹林松涛,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肃杀。
朗吟亭内,袁承志凭栏远眺,目光沉静,内心却并不平静。那幅丝绢地图上的山水脉络,他已反复研究,与眼前的君山地形一一对应。地图指向的核心区域,是位于君山南麓的一片人迹罕至的幽深竹林,当地人称“蛇盘林”,传闻其中多毒蛇瘴气,寻常人不敢深入。
“金蛇秘窟……非钥不开。”袁承志喃喃自语,那所谓的“钥匙”,究竟会是什么?是某件信物?还是某种特定的方法?父亲的金蛇剑,是否就是关键?
安小慧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被湖风吹拂的衣袂和凝重的侧脸,轻声道:“袁大哥,你在想那‘钥匙’的事?”
袁承志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班淑娴、巫横山苦心积虑,图谋多年,定然知道钥匙为何物,或者有获取之法。我们如今封锁君山,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想办法潜入,或者……逼我们交出钥匙。”
“那何铁手呢?她将地图还给我们,真的只是想借刀杀人?”安小慧秀眉微蹙,对那个妖娆诡秘的女子,她始终心怀警惕。
“她所图必然更大。”袁承志目光深邃,“或许,她想做那得利的渔翁,或许……她想要的,并非宝藏本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他想起何铁手提及父亲时那复杂的眼神,心中疑团更甚。
就在这时,一名铁掌帮小头目快步登上朗吟亭,躬身禀报:“袁长老,安姑娘!岛西‘柳毅井’附近负责警戒的兄弟传来消息,约半炷香前,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试图潜入蛇盘林方向,被发现后交手数合,此人武功极高,身法诡异,兄弟们未能拦住,被他遁入林中,我们已有两队人手追了进去,但目前尚无消息传回!”
来了!果然按捺不住了!
袁承志眼中精光一闪:“可看清那人样貌?用的是何种武功?”
“那人黑巾蒙面,看不清样貌。武功路数……极为阴狠,掌指间带有腥风,中者立时浑身麻痹,像是剧毒!”小头目心有余悸地说道。
掌指带毒,身法诡异!是班淑娴?还是巫横山?
“传令下去,蛇盘林外围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再轻易深入!另外,立刻将消息传回总舵,告知少帮主和孙长老!”袁承志迅速下令。
“是!”小头目领命而去。
“袁大哥,我们要去蛇盘林吗?”安小慧问道,手按在了短剑之上。
袁承志略一沉吟,摇了摇头:“敌暗我明,林中情况不明,贸然进入,恐中埋伏。既然他们已经现身,目标明确是蛇盘林,我们便以逸待劳,守住外围要害。他们若要寻那秘窟,终究要出来!”
他走到亭边,望向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幽深诡异的蛇盘林,只见林子上空隐隐汇聚着一层淡薄的、与周围湖光山色格格不入的灰紫色瘴气。
“而且……那林子,似乎本身就有些不寻常。”袁承志眉头微蹙,他炼化莲心后,神识敏锐远超常人,能隐约感觉到那片竹林深处,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气息,并非单纯的毒瘴,更像是一种……古老的禁制或者阵法残留的痕迹。
父亲当年,是否也曾站在此处,眺望那片神秘的竹林?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降临洞庭湖,将君山岛笼罩在黑暗与未知之中。岛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巡逻的帮众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如同点点鬼火,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朗吟亭内,烛火摇曳。袁承志与安小慧并未休息,而是盘膝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以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
时间在寂静与等待中缓缓流逝。直到子时将近,万籁俱寂,只有湖水拍岸与风吹竹林的声音交织。
忽然,闭目调息的袁承志猛地睁开了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小慧也警觉地望向了蛇盘林的方向!
一种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笛声,如同钢丝摩擦,陡然从蛇盘林深处传来!这笛声与何铁手那悠扬诡异的碧玉笛声截然不同,充满了暴戾、混乱与一种令人心神烦恶的邪气!
随着这笛声响起,蛇盘林方向陡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铁掌帮帮众的惊呼与厉喝之声!
“什么东西?!”
“小心!是蛇!好多毒蛇!”
“啊——!我的腿!”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袁承志与安小慧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两人毫不犹豫,身形如电,瞬间冲出朗吟亭,向着骚乱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几个起落,便已接近蛇盘林边缘。只见林外空地上,火把乱舞,人影踉跄!数十名铁掌帮帮众正挥舞着兵刃,与无数从林中涌出的毒蛇搏斗!那些毒蛇色彩斑斓,种类繁多,三角头颅,獠牙森然,显然皆具剧毒!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毒蛇仿佛失去了常性,不顾一切地疯狂攻击着所有活物,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而那片灰紫色的瘴气,此刻也仿佛活了过来,随着那尖锐的笛声,缓缓向着林外弥漫,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发黑!
“是班淑娴!她在驱蛇!”袁承志瞬间明白过来!这老毒物果然藏在林中,此刻被逼得狗急跳墙,竟不惜暴露位置,也要强行驱蛇开道,制造混乱!
“救人!”袁承志低喝一声,金蛇剑已然出鞘,碧光一闪,剑气纵横,瞬间将扑向几名帮众的十数条毒蛇斩为两段!他剑法精妙,力道控制入微,剑气过处,毒蛇毙命,却未伤及帮众分毫。
安小慧也娇叱一声,短剑舞动,护住身侧,将几条试图偷袭的毒蛇挑飞。
有了两人加入,混乱的场面稍稍得到控制。但林中涌出的毒蛇仿佛无穷无尽,那尖锐的笛声更是如同魔音灌耳,扰得人心神不宁,一些内力较浅的帮众已然面露痛苦之色,动作也变得迟缓。
“必须阻止那笛声!”袁承志目光一厉,锁定笛声传来的方向,正是蛇盘林深处!他对安小慧道,“小慧,你在此助大家抵御蛇群,我去林中寻那老妖婆!”
“袁大哥小心!”安小慧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点头应下,手中短剑使得更加迅疾。
袁承志不再多言,体内混元功全力运转,护住周身,金蛇剑开路,如同离弦之箭,悍然冲入了那毒蛇遍布、瘴气弥漫的蛇盘林!
林中光线极暗,毒蛇嘶鸣,笛声刺耳。袁承志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足不点地,在竹枝与乱石间纵跃,金蛇剑化作一团碧光,将所有敢于靠近的毒蛇尽数绞杀!他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笛声,向着竹林最深处疾驰!
然而,就在他深入林中约莫百丈,笛声近在咫尺之际,异变再生!
他侧前方的黑暗中,一道凌厉无匹、带着浓郁死气的掌风,毫无征兆地猛拍而来!掌风未至,那阴寒刺骨、腐蚀经脉的感觉已然临体!
是巫横山!这老怪物果然也潜伏在此!
袁承志早有防备,金蛇剑回旋,一招“金蛇摆尾”,剑光如同匹练,迎向那阴寒掌风!
“轰!”
劲气交击,发出一声闷响!周围碗口粗的竹子被逸散的劲力拦腰震断无数!
袁承志只觉一股极其阴毒刁钻的寒气顺着剑身传来,手臂微微一麻,心中暗惊这老怪物的功力果然深厚!他借势向后飘退数步,卸去力道,凝神望去。
只见前方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上,一个佝偻的黑衣老者手持枯骨短杖,如同鬼魅般立于当地,正是巫横山!他浑浊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死死盯着袁承志。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块巨大的青石上,一个同样身着黑衣、但身形略显婀娜的老妪,正背对着袁承志,手持一支乌黑的骨笛,放在唇边吹奏!那尖锐刺耳的笛声,正是由此发出!想必就是班淑娴!
两人一前一后,竟似早有默契,在此设伏!
“小子,你屡次坏我好事,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巫横山声音沙哑,带着浓烈的杀意。
而那吹奏骨笛的班淑娴,也在此刻,缓缓转过身来。她脸上依旧蒙着黑巾,但那双露出的眼睛,却如同毒蛇般冰冷、怨毒,又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疯狂。
笛声,戛然而止。
林中的毒蛇失去了笛声驱使,攻势顿时一缓,但依旧围绕着这片空地,嘶嘶作响,将三人围在中心。
“袁承志……”班淑娴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哭,难听至极,“交出金蛇剑,说出开启秘窟之法,老身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图穷匕见!他们的目标,果然是金蛇剑!
袁承志持剑而立,面对两大强敌,周身气势却丝毫不堕,反而愈发凝练。他目光扫过班淑娴与巫横山,冷冷道:“原来你们折腾这许久,又是下毒,又是驱蛇,所为的,不过是我手中这柄剑。想要?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他已然主动出击!身随剑走,化作一道碧色惊鸿,直取站在前方的巫横山!他深知此二老联手,自己绝难讨好,唯有先声夺人,击破一点!
大战,在这幽暗的蛇盘林中,悍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