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微风挟带着夏末未曾完全褪去的暖意，如同一位恋栈不去的旧友，悄然穿过澄澈的玻璃窗，漫入窗明几净的高二（三）班教室。
阳光被窗格切割成规整的几何形状，慵懒地铺洒在深色的木质课桌、堆积如山的习题册以及一张张年轻却或多或少带着倦意的脸庞上。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粉笔尘屑，混合着书本的墨香与青春特有的气息。
讲台上，班主任李老师正情绪激昂地挥舞着半截粉笔，分析着上次月考的数学压轴题，声音抑扬顿挫，试图唤醒台下部分显然已经神游太虚的灵魂。
教室的喧嚣是沉闷背景下的低分贝嗡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压抑的哈欠，前后座之间极轻的问题交流。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无法穿透靠窗最后一排那个独立存在的静谧气场。
顾西澈。
他穿着与其他学生无异的蓝白校服，但那身校服在他身上显得异常熨帖平整，一丝褶皱也无，仿佛自带冷冽的熨烫效果。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不知是在看天际舒卷的流云，还是楼下操场奔跑的身影，又或者，他什么都没看，只是单纯地隔绝了外界。
阳光格外偏爱他，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刻而优美的剪影，浓密的长睫低垂，在下眼睑处扫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如同精心雕琢的山脊，薄唇抿成一条冷淡而笔直的线，透着一股与这个年龄不符的疏离和淡漠。
他是星南中学公认的校草，更是远近闻名的高岭之花，成绩长期霸占年级榜首，同时，也是以沉默和难以接近着称的冰山。
他的课桌周围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形的力场，将热闹与喧哗推拒在外。
“同学们，安静一下，注意听讲！”李老师用力敲了敲黑板，试图将那些飘散的神思拉回圆锥曲线和函数方程，“特别是最后这道大题，用到的方法非常典型……”
底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翻卷子声，夹杂着几声恍然大悟或更加困惑的叹息。
李老师环视教室，似乎对大家的反应还算满意，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好了，题就先讲到这儿。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成员。”他的目光投向教室门口，语气变得和缓了些，“今天，我们班迎来了一位转校生。大家欢迎。”
转校生？
这三个字像是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原本沉闷的气氛被好奇所打破，几乎所有脑袋都抬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向教室门口。
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顾西澈，似乎也被这小小的骚动所惊扰。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眼睫微抬，淡漠的眼神也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瞥了一眼，如同国王巡视领地时瞥见了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然后，全班同学，包括顾西澈，都看到了她。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身明显大了一号、极不合身的新校服。
蓝白相间的运动外套袖子过长，完全盖过了她的手背，甚至需要她微微蜷起手指才能勉强露出一点点指尖。
下摆也长得过分，几乎快要赶上她里面那条灰色百褶裙的长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被衣服吞没了的滑稽感。
她背着一个看起来异常沉重、鼓鼓囊囊的深蓝色双肩背包，包的每一个口袋都塞得满满当当，拉链勉强闭合，让人不禁怀疑里面是否装了她全部的家当。
她的头发是清爽的短发，但发型着实有些不敢恭维，参差不齐，像是自己拿着剪刀对着镜子鼓捣出来的成果，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顽皮地翘着，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懵懂的稚气。
然而，所有这些略显潦草的第一印象，都被她那双眼睛彻底颠覆了。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瞳仁又黑又亮，像是蕴藏着两簇跃动的火焰，又像是将最璀璨的星辰尽数收纳其中，闪烁着一种纯粹、好奇、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盎然生机。
这双眼睛此刻正毫不怯场地迎接着全班投来的各式目光，里面盛满了笑意，灵动得不可思议。
她向前迈了一步，走到讲台旁，将那个沉重的书包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对着全班同学，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几乎能晃花人眼的笑容，牙齿洁白整齐。
“大家好！”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是一串风铃在微风中被撞响，充满了活力，“我叫温晚。温暖的温，夜晚的晚。从今天起就是高二（三）班的一员啦！我这个人有点慢热……”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仿佛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好吧，其实熟悉了之后可能有点吵，希望大家不要嫌弃。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说完，她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幅度之大，让人不由得担心她会因为那个书包的重量或者过于激动的情绪而直接向前扑倒。
与此同时，在无人能窥见的意识深处，一道只有温晚晴自己能“听”到的电子音效清晰响起：
【叮——载入完毕。身份信息确认：转学生温晚。当前所处地点：星南中学高二（三）班。主要攻略目标：顾西澈。目标身份：同班同学，高冷校草。当前初始好感度：0。请宿主积极投入任务，努力获取好感度，早日圆满完成任务，即可唤醒本体，脱离植物人状态，安全返回现实世界。加油哦！】
温晚晴在内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慢热？好吧，为了维持一下第一印象稍微那么一丁点的文静，她勉强给自己贴了个金。
至于系统那套千篇一律的鼓励，她已经听得耳朵快起茧了。
从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到如今穿梭于一个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扮演各种角色去接近那些所谓的“反派”并试图温暖他们冰冷的心，这套流程她都快背下来了。
“得，又是从零开始。系统你敢不敢下次给个正数开局？”她一边维持着脸上灿烂无害的笑容，一边在脑海里对系统抱怨。
【系统提示：初始好感度为零符合目标人物一贯性格设定。请宿主自行努力，创造良好开端。友情提醒：负好感度亦有可能出现哦。】系统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闭嘴吧你。”温晚晴腹诽，同时目光快速而精准地锁定了教室里那个最耀眼也最冰冷的坐标——顾西澈。
嗯，颜值确实没得说，系统在挑选攻略对象的外貌方面一向品味在线。
只是这生人勿近的气场……简直像是开了制冷空调外机。
李老师显然对温晚这番元气十足的自我介绍还算满意，他推了推眼镜，环视教室，寻找空位。
高二（三）班人数是单数，唯一的空位就在……
“温晚同学，教室后排正好还有一个空位。”李老师的手指向了靠窗的方向，“你就先坐顾西澈旁边吧。顾西澈是我们班的班长，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多请教他。”
李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同学们的目光在温晚和顾西澈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同情、好奇以及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谁不知道顾西澈是出了名的独行侠？
他旁边那个位置空了很久了，不是没人想坐，而是之前试图坐过去的同学，无一例外都被那低气压冻得自动申请调换了位置。
现在老师居然让这个新来的、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女孩直接坐过去？
有好戏看了。
温晚晴顺着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顾西澈再次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极淡，极冷，像是冬日结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漠然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又移开了，重新落回桌上的书本，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顾西澈好感度：0。】系统尽职地汇报。
“好的！谢谢老师！”温晚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周围诡异的气氛和顾西澈冰冷的视线，她声音欢快地应道，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
她拎起地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迈开步子，就朝着那个角落的空位走去。
她的步伐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轻巧，反而有点大大咧咧，甚至带着点莽撞的劲儿，鞋底敲击地面发出不算轻的“咚咚”声，在这突然变得有些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鼓囊囊的书包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背后一颠一颠，里面似乎有什么硬物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哐当哐当的响声，引得几个同学忍不住偷笑。
顾西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书页上，但周身的气息似乎又冷冽了几分。
温晚晴浑然不觉——或者假装不觉——她咚咚咚地走到座位旁，先是把自己的大书包“哐”一下放在了椅子旁边，然后转向她的新同桌，再次露出了那个自以为无敌友善、能融化北极冰雪的灿烂笑容。
“你好呀，顾同学！”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我是温晚！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请多关照！”
她甚至主动伸出了右手，想要握手。
全班同学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这角落的一幕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大家都屏息看着，猜测着顾西澈会有什么反应。
是直接无视？
还是用冷气冻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来的？
顾西澈的反应比无视更让人尴尬。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也没看到那只悬在半空、等待握手的手。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着窗户的方向又挪动了一下身体，拉开了本就存在的微小距离，用一个冰冷的侧影对着她。
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敷衍至极的“嗯”声，算是知道了。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显得格外孤独和滑稽。
【顾西澈好感度：-1。宿主，出师不利哦。】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欢快。
温晚晴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捶地了：负分！开局负分！果然又是这种地狱难度！这哥们儿的防沉迷系统是国家级别的吧？握手都不行？
但表面上，她只是非常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丝毫没有受挫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打了个招呼。
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甚至更甜了几分。
“哈哈，顾同学果然和老师说的一样，很认真在学习呢！”她自顾自地打着圆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到，“那我就不打扰你啦！”
她转过身，开始对付那个巨大的书包。拉链似乎有点卡住了，她用力扯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顾西澈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
终于，书包打开了。
她开始往外掏东西。
不是一本一本地拿，而是仿佛要把整个家当都搬出来似的，哗啦啦地往外拿：几本崭新的课本，一个画着奇怪卡通图案的笔袋，一个粉色的保温杯，一包抽纸，一小盒独立包装的饼干，甚至还有一个……迷你订书机。
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堆在桌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成功地让旁边看似在认真看书的顾西澈再次几不可查地蹙紧了眉头，周身散发的冷气几乎快要实质化。
温晚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制造了多少噪音，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桌面，动作幅度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她拿起那摞新书，想把它们垒整齐，胳膊肘却不小心猛地向外一甩——
“啪！”
一声清晰的脆响。
顾西澈桌角那摞摆放得整整齐齐、按照科目和日期归类、边角如同用尺子量过一样齐平的笔记本，被她一胳膊肘全扫到了地上。
笔记本散落开来，有几本还滑到了过道里。
刹那间，万籁俱寂。
连讲台上正准备开始讲课的李老师都停了下来，看向这边。
所有同学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灾难性的一幕。
完了，新来的第一天就捅了马蜂窝。谁不知道顾西澈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他的东西永远摆放得一丝不苟，最讨厌别人乱动？
这下有好戏看了。
顾西澈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了温晚。
那眼神，冷的像是淬了冰的西伯利亚寒流，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凛冽的寒意，瞬间就能把人的血液冻僵。
他甚至没有开口，但那目光已经足够表达一切。
温晚晴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对方冰冷的视线吓到了，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瞬间堆满了真实的惊慌和歉意。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顾同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连声道歉，声音因为着急而带上了哭腔，表情夸张得像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我我、我这就帮你捡起来！马上！”
她慌里慌张地弯腰下去，伸手就去够那些散落的笔记本。
或许是因为太着急，或许是因为本来就有点笨手笨脚，她的动作又急又乱，脑袋“梆”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木质桌角上。
“嗷呜——！”一声痛呼脱口而出，带着真实的痛楚。
她顿时松开了捡到一半的笔记本，双手捂住被撞到的额角，疼得龇牙咧嘴，眼角瞬间就生理性地泛起了泪花，蹲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那样子，狼狈又可怜，还有点……搞笑。
周围终于忍不住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虽然很快又憋了回去。
顾西澈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疼得直抽气的新同桌，那冰冷彻骨的眼神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是完美的冰面裂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那里面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或许是错愕，或许是一丝无语，但绝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厌烦。
他沉默地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绕过蹲在地上的温晚晴，自己弯腰，动作迅速而有序地将散落一地的笔记本一本本捡起。
他仔细地拍掉上面可能沾染的灰尘，按照原有的顺序和朝向，重新将它们垒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放回桌角原来的位置，仿佛那是什么需要精心对待的艺术品。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温晚晴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
【顾西澈好感度：-3。宿主，您是在用生命演绎‘负分滚粗’吗？】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依旧带着那欠揍的语调。
温晚晴疼得眼泪汪汪，一边揉着肯定已经肿起来的额角，一边在内心疯狂咆哮：“嘶……疼死老娘了！这开局也太硬核了吧！负三分！系统你确定这是救赎任务不是作死任务吗？”
但她揉着脑袋，慢吞吞地站起来时，脸上还是那副泫然欲泣、充满歉意的表情：“对不起啊，顾同学，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你没事吧？笔记本没摔坏吧？”
顾西澈已经重新坐回座位，拿起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看他之前的书。
对于她的道歉，他连一个音节都吝于给予，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温晚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这次她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动作放轻了许多，生怕再碰倒什么或者撞到哪里。
她把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样收回书包，只留下必要的课本和笔袋。
课堂秩序逐渐恢复，李老师开始继续讲课。
但温晚晴的心思显然不在数学公式上。
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的新同桌。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而完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显示着主人并不愉快的心情。
他听课极其专注，笔记做得条理清晰，字迹工整有力。
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比刚才更浓了，仿佛在身体周围竖起了无形的冰墙。
温晚晴在心里叹了口气。
冰山果然是冰山，开局就差点把撞上去的船直接冻裂沉没。
但是……
她想起刚才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
虽然极其短暂，但至少证明这座冰山并非完全死寂，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情绪反应的。
虽然这反应大概率是负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