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聘礼在镇国公府前院堆成了小山，阳光下金光闪闪，珠光宝气，几乎要晃瞎人的眼。柳姨娘带着人拿着礼单，清点得头晕眼花，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子。沈清辞看着这堪比国库搬运现场的景象，内心再次感叹了一下某位侯爷简单粗暴的炫富（或者说重视）方式。
（很好，很有“我的就是你的”的霸总风范，姐很喜欢。）
她原本打算走个过场就回潇湘苑，继续琢磨江南线索中断和白若瑶之死，目光却无意间被摆在角落的几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箱子吸引了。这些箱子混在一堆金银珠宝里，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没有系上红绸。
“这些是？”她随口问负责清点的侯府管事。
管事恭敬回道：“回王妃，侯爷特意吩咐，这几箱东西需亲手交由王妃，说是……些小玩意儿，给王妃解闷。”
（小玩意儿？萧绝会送解闷的小玩意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清辞心下好奇，示意云雀将箱子搬到她房里。
回到潇湘苑内室，屏退左右，她打开了第一个箱子。里面是些造型奇特的石头、颜色斑斓的羽毛、还有一些保存完好的植物标本，看起来像是从北境带回来的自然奇观。（嗯，直男审美，虽然不实用，但心意……还算独特？）
她摇摇头，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是几卷孤本兵书，还有一套玄铁打造的、小巧玲珑的飞刀，刀刃泛着幽蓝的光，一看就锋利无比。（兵书和凶器……这解闷方式很萧绝。）
当她打开第三个，也是最小的一个箱子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箱子里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有几件零零碎碎、看起来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银色的、扁平的方块，正面是黑色的屏幕，侧面有几个小小的按钮。（这……这难道是……）
一叠裁剪整齐、质地奇特的白色纸张，上面用一种她熟悉的、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硬笔字迹，写满了复杂的符号和图形，像是某种设计草图。
还有几个小小的、颜色鲜艳的塑料方块，上面刻着不同的数字和符号。
沈清辞的手指颤抖着，拿起那个银色的扁平方块。她下意识地长按侧面的按钮，屏幕毫无反应。（没电了……是啊，怎么可能有电……）
可这东西，分明就是一个……太阳能充电宝的雏形？或者说，是某个试图复刻现代科技的、粗糙的仿制品？
那叠纸张上的草图，画的是简易的齿轮传动结构和水力应用设想，虽然粗糙，但思路明显超越了当下的技术水平。
而那些塑料方块……是阿拉伯数字和运算符号的模型？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攫住了她。这些东西，粗糙，简陋，甚至有些可笑，但它们身上，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烙印！是她潜意识里，在死牢那段最黑暗、最绝望的日子里，对着唯一可能不会把她当疯子的萧绝，断断续续描述过的、“故乡”才有的奇思妙想！
她当时只是当成排解压力的胡言乱语，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戏谑。（“要是能有块充电宝就好了……”“你们这儿连个简易水车都这么费劲……”“阿拉伯数字多方便，非要写大写……”）
她从未想过，他会记得。
更从未想过，他会试图去寻找，甚至……去复刻？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滚烫的泪珠还是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在那些粗糙的“异界”奇物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萧绝……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犯规啊……）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坚强，习惯了将所有软弱的情绪深深埋藏。可这一刻，来自“故乡”的微弱气息，和那个男人沉默却惊天动地的回应，像是一把钥匙，轻易撬开了她心底最坚硬的壳，露出了里面从未愈合的、属于异乡人的孤独和脆弱。
她抱着那个冰冷的、不会亮起的“充电宝”，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着。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感动、乡愁和难以言喻悸动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迅速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谁？”
窗棂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玄色身影利落地翻了进来，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夜行的黑豹。不是萧绝又是谁？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目光在室内一扫，掠过那些打开的聘礼箱子，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上。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走到她面前，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哭了？”
（还不是因为你！）沈清辞心里骂了一句，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没有，风迷了眼睛。”
萧绝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他也没追问。他的视线落在那几件“异界”之物上，语气平淡：“东西收到了。”
“嗯。”沈清辞低低应了一声，鼓起勇气看向他，“你……你怎么会……”
“你说过。”萧绝打断她，目光深邃，“牢里，你提到过这些。你说它们更方便，更……亮。”
他拿起那个“充电宝”，在手中掂了掂：“找了些能工巧匠，按你描述的样式和原理尝试，做不出来你所说的‘电’，只能做出个空壳。那些纸上的东西，也一样，想法奇特，实现艰难。”
他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平静的陈述，甚至带着一丝……未能达成的遗憾？
沈清辞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头巨震。她那些零碎的、近乎梦呓的话语，他不仅听进去了，还当真了？还耗费人力物力去尝试复刻？
“为什么……”她声音有些哑，“为什么要做这些？”
萧绝放下“充电宝”，转头看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有些狼狈却难掩惊愕的脸。
“你说过，那是你的故乡。”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既不能归，便造些念想。”
既不能归，便造些念想。
短短八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沈清辞所有的心防。她怔怔地看着他，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
（这个男人……他到底还要给她多少意外？）
他看着她又开始泛红的眼圈，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有些笨拙地，用指腹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他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别哭。”他声音生硬，带着命令的口吻，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小心翼翼。
沈清辞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与专注的脸，心跳如擂鼓。之前所有的理智分析、战略考量，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
“萧绝，”她轻声问，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把她的话如此放在心上？
什么时候，从单纯的盟友，变成了如今这般……
萧绝收回手，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冷硬。
“不重要。”他淡淡道，“你只需知道，从今往后，你的念想，有我一份。”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这些东西的来历，无人知晓。对外只说是北境寻得的异域奇物，你安心收着便是。”
（他已经帮她把所有潜在风险都考虑到了……）
沈清辞看着他那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架势，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她拿起一个阿拉伯数字“8”的塑料模型，在手中把玩。
“这个做得还挺像。”
“嗯，按你画的。”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之前的悲伤和震惊被一种无声的、流动的暖意所取代。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癸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侯爷，小姐，刚收到消息，太子府的人正在暗中打听今日聘礼的详细清单，尤其关注……是否有‘形制怪异、不合礼法’之物。”
沈清辞和萧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冷意。
太子，果然不肯消停。
萧绝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必理会。”他看向沈清辞，“大婚之前，安心待在府中，外面的事，有我。”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融入夜色。
沈清辞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塑料的“8”，看着重新关上的窗户，心里五味杂陈。
聘礼带来的冲击，萧绝深夜探访的解释，太子的虎视眈眈，还有那即将到来的、繁琐的婚礼流程……
（看来，这婚前的日子，是注定清静不了了。）
不过，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她低头，看着箱子里那些粗糙却珍贵的“念想”，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真心的、带着暖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