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将陆辰希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被林夕半扶半抱着弄回公寓,几乎是沾到床的瞬间,他紧绷的意志便土崩瓦解,陷入昏沉的黑暗。然而,即便是沉睡,他的眉头也未曾舒展,身体因高热而微微颤抖,干燥起皮的嘴唇偶尔会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的词句里夹杂着“数据”、“合同”、“父亲”……还有偶尔一声极轻的“林夕”。
林夕拧了冰冷的毛巾,一遍遍敷在他的额头,试图将那骇人的温度降下来。她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唇。看着他褪去平日冷硬外壳后,显露出的、近乎脆弱的病容,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这个在外人面前强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的男孩,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
夜色渐深,窗外城市的喧嚣也渐渐沉寂下来。林夕不敢睡,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灯昏暗的光线,守着他。她看着他因呼吸不畅而微微翕动的鼻翼,看着他偶尔因噩梦而骤然攥紧的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在她心中升腾。她轻轻握住他滚烫的手,试图用自己的微凉去安抚他的焦灼。
后半夜,陆辰希的体温似乎稍微降下了一些,但睡得依旧不安稳。林夕也累极了,趴在床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极其轻微的、持续的敲击声惊醒。她猛地抬起头,发现陆辰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额发被汗水濡湿,黏在额角。而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不知何时他自己拔掉了针头),正拿着他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缓慢却固执地移动着,发出那细微的敲击声。
他在工作!在高烧未退、身体虚软到几乎坐不稳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在处理文件!
“陆辰希!”林夕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你干什么!快躺下!”她伸手想去夺他的平板。
陆辰希侧身避开,抬起眼看向她。那双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湿润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虚弱,却不容置疑。
“别拦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股拗劲,“华晟……尽职调查的补充材料……周屿刚发来的……必须……今晚看完……”
他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却依旧没有停下,艰难地在屏幕上滑动、标注。
“还有……‘京西商业’那边……新的运营报表……有问题……要……指出……”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灼热的气息。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只是无法停下来。那场与赵劲的谈判,如同在他背上加了一道无形的、却重若千钧的枷锁。华晟的“原则上同意”是希望,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必须确保在正式协议签署前,不再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他输不起,那些依靠他的人也输不起。
林夕看着他倔强的侧脸,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被高烧和疲惫折磨得几乎脱形却依旧不肯放弃的模样,所有责备和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尖锐的心疼。她明白,此刻任何言语的劝说都是苍白的。这种近乎自毁的执着,源于他骨子里的责任感和那份不愿辜负任何人期待的沉重压力。
她不再试图抢夺他的平板,而是转身去厨房,重新热了粥,又倒了一杯温水,默默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
“先把药吃了。”她拿起医生开的退烧药和消炎药,递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陆辰希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药片,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顺从地接过,和水吞下。然后,他的视线立刻又回到了平板上。
林夕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重新拧了热毛巾,帮他擦拭额角和脖颈的冷汗,然后坐在他身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也开始处理她自己的课题报告。她没有试图去分担他那些她无法理解的专业工作,她只是用这种无声的陪伴,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以及陆辰希偶尔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咳嗽声。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时间在药效、高烧和顽强意志的拉锯战中缓慢流逝。陆辰希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身体一阵阵发冷,握着平板的手指也越来越无力,好几次都差点滑落。但他始终强撑着,用惊人的毅力,一字一句地审阅、批复。
林夕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却只能在他需要时递上水,或者在他累极闭眼缓神时,轻轻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陆辰希处理完了最后一份紧急文件。他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平板电脑丢在一边,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陷进枕头里,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林夕立刻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一些。她心急如焚,正准备强行带他去医院时,陆辰希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依旧滚烫,力道却虚弱不堪。
“林夕……”他闭着眼,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别担心……我……睡一会就好……”
说完,他紧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而均匀,终于陷入了真正的、深度睡眠。
林夕看着他终于放松下来的睡颜,看着他即使睡着了也依旧没有松开的手,眼眶一阵发热。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就那样靠在床头,守着他。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洒满房间,驱散了夜的阴霾。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外界的风雨依旧,对手的獠牙未收,家族的重担依旧压在他的肩上。
但在此刻,在这间被晨光温柔笼罩的房间里,生病的少年紧紧抓着女孩的手,仿佛抓住了全世界最后的安宁。而女孩,则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力量与誓言。
炽阳或许会被乌云暂时遮蔽,但守护它的星辰,永不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