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林回道:“河南坐探回报,新政推行依旧艰难,胥吏豪强盘剥未止。
杞县书生张文远,因屡次为贫民代写诉状、揭露县吏不法,已被革去功名,甚至…据说有当地豪强扬言要让其‘消失’。”
陆铮沉默片刻。他知道,这就是帝国的现状。
即便他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底层百姓的苦难依旧日复一日。那张文远,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局限。
“让我们在河南的人,暗中护他周全。不必干涉其他,保他性命无虞即可。”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为一介书生做的事。
数日后,陆铮的密奏和北镇抚司的行文都产生了效果。
崇祯皇帝对西北边镇的人事任命变得异常谨慎,甚至驳回了兵部呈报的榆林副总兵人选,要求重议。这让朝中某些势力措手不及。
而兵部对北镇抚司调阅边镇军械档案的要求,则表现得拖延推诿,经办官员语焉不详,这本身就让陆铮和周墨林更加确信西北方向确有猫腻。
然而,没等陆铮进一步深挖西北之事,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以一种最猛烈的方式,骤然爆发!
这一日,天色阴沉。一份来自辽东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丧钟般被送入乾清宫。
军报是辽东督师袁崇焕发出的,字迹仓促,甚至带着血迹:
“建虏大汗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绕道蒙古,已破大安口、龙井关,入塞内!兵锋直指蓟州!京师告急!”
后金铁骑,竟然绕过了袁崇焕苦心经营的宁锦防线,从大明防御相对薄弱的蒙古方向,破关而入,直扑京畿!
整个紫禁城,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恐慌和混乱!
崇祯皇帝接到军报,当场几乎晕厥!
“蓟州!蓟州之后便是通州,通州之后便是京师!”皇帝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袁崇焕何在!他是怎么守的边!还有蓟镇的兵!都是饭桶吗?!”
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淹没了他。此刻,什么党争,什么阴谋,都被这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碾得粉碎。
“陛下!当务之急是调兵勤王!固守京师!”内阁大臣们也是慌作一团。
“勤王…对!勤王!”崇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传旨!令袁崇焕即刻率关宁铁骑回援!
令山西、山东、河南等地总兵率军入卫京师!令京营、蓟镇各军,严守要隘!”
一道道混乱的命令被发出。
陆铮站在殿下,心中却是冰寒一片。皇太极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从这个方向入寇,绝非偶然!
这恰好发生在京畿阴谋集团被重创、西北渗透受阻之时!这更像是一次精准的配合,一次来自外部的致命一击。
意在彻底搅乱大局,甚至…围魏救赵,或是趁乱实现其更大的战略目标!
而那个失踪的“石翁”,那个被渗透的蓟镇…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入侵中,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陆卿!”崇祯猛地看向他,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依赖,“京营!京营整顿得如何?可能堪一战?朕将京畿防务,交予你了!锦衣卫要给朕盯紧城内,严防奸细内应!”
压力如山般压来。外有强虏破关,内有余孽未清,皇帝将最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臣…领旨!”陆铮单膝跪地,声音沉静,却重逾千斤。
陆铮起身,快步走出混乱的乾清宫。周墨林早已在外等候,面色同样无比凝重。
“大人…”
“什么都别说。”陆铮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望向城外烽火传来的方向,“传令:北镇抚司及锦衣卫十七千户所,全部进入战时状态。
监控九门,稽查奸细,弹压物价,凡有散布谣言、趁乱作案者,立斩不赦!”
“另,派精干人员,立刻前往蓟州方向,我要知道建虏的确切动向,以及…蓟镇各军的真实反应!”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帝国的存亡,京师的安危,以及他与那阴影中敌人的最终对决,都将在接下来的血与火中,见分晓。
……
皇太极破关而入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北京城蔓延。恐慌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粮店被抢购一空,物价飞涨,富户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南逃,贫民则只能蜷缩在陋室中,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和烽火台的告急狼烟,瑟瑟发抖。
紫禁城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巨舰,充斥着太监宫女惊慌的脚步声和官员们无措的议论。
崇祯皇帝将自己关在乾清宫内,时而暴怒地催促各路勤王军,时而绝望地喃喃自语,情绪在极度的恐惧和亢奋间剧烈摇摆。
陆铮成为了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船上,唯一还能保持冷静并试图力挽狂澜的舵手。
他并未被赋予全面的军事指挥权,那属于京营总督、兵部尚书以及即将入援的各地总兵。
但他的锦衣卫,此刻却成了维系京城最后秩序、洞察内外危机的眼睛和利齿。
“周墨林!”陆铮的声音在北镇抚司值房内响起,盖过了外面的喧嚣。
“卑职在!”
“仪鸾司、擎盖司:加派双倍人手,监控皇城各门,尤其是与御马监旧部有牵连的侍卫,但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内外城千户所、缉事司:所有探子撒出去!监控粮市、炭市、药铺,凡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立杀无赦!其家产充公,即刻于闹市设粥棚赈济!”
“刑名司、重案司:协助顺天府,弹压地面,凡有趁乱抢劫、纵火、散布流言者,无论身份,皆以通敌论处,就地正法!”
“驿站千户所、急递铺:严查所有进出城门信使,尤其注意通往西北、蒙古方向的信件!发现可疑,连人带信扣送镇抚司!”
“驯象所、屯田所:抽调所有可用青壮,编入巡城队,协助维护街巷秩序!”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通过周墨林和迅速搭建起的战时通道,精准下达至锦衣卫十七千户所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北京城内,缇骑四出,飞鱼服和绣春刀再次成为了秩序和死亡的象征。
数颗囤积粮商和散布“建虏已至通州”流言者的头颅被挂在城门楼上,血腥的震慑暂时压住了市面上的恐慌和混乱。
然而,陆铮和周墨林都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对内。真正的威胁,在城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