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天衍宗主殿广场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廊下几盏挂着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在青石板上，忽长忽短。孟小凡刚安排好受伤弟子的安置，转身就见苏清雪站在廊柱旁，月白道袍沾着的魔气黑污已擦去，只是手中的镇邪剑还没入鞘，剑尖垂在地上，映着宫灯的光，泛着细碎的亮。
“孟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清雪的声音比白日柔和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她侧身让开廊下的路，目光落在远处的石阶上 —— 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夜风卷着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
孟小凡点头跟上，赤焰猴蹲在他肩头，许是困了，小爪子抱着灵果干，眼皮耷拉着，却还强撑着看了苏清雪一眼，又把头埋回他的颈窝。两人走到石阶中段停下，下方是沉沉的夜色，上方是廊下暖黄的灯，恰好将他们罩在一片不亮不暗的光影里。
“今日…… 多谢你。” 苏清雪先开了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镇邪剑的剑柄，那是她修 “忘情道” 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小动作，“若不是你的浩然气护罩配合，那些魔气弹恐怕会伤更多人，我也未必能那么快斩杀信徒。”
孟小凡看着她微垂的眼睫，能看到她眼底映着的宫灯微光，比白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人间的温度：“苏圣女客气了，我们本就是抗魔盟友，互相配合是应该的。你的‘忘情剑’才厉害，尤其是最后那招‘斩心魔’，若不是你反应快，西侧的漏网之鱼恐怕就跑了。”
提到 “忘情剑”，苏清雪的指尖突然顿了一下，握着剑柄的力度悄悄加大，指节泛出青白。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对抗心底翻涌的念头，最终还是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孟小凡，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困惑：“孟盟主，你之前说‘情为道基’，我一直不信 —— 清虚宗的师父从小就教我，‘情是修行最大的劫，忘情才能无懈可击’，我也是靠着这‘忘情道’，才能将‘忘情剑’练到大成。”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说给孟小凡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今日…… 看着你用浩然气护住那些手无寸铁的修士，看着你为了配合我的剑招，随时调整护罩的范围，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之前错了。那些‘牵挂’不是累赘，也不是劫，反而能让灵力更坚定，让剑招更有底气 —— 就像你注入我剑中的浩然气，比我纯粹的‘忘情剑’，多了几分‘护人’的力量。”
孟小凡没有立刻接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说教都多余，苏清雪需要的不是认同，而是一个可以坦然表达困惑的对象。他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无定法，不是所有‘正道’都要一模一样。有人适合‘忘情’，有人适合‘有情’，关键是看这‘道’能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东西 —— 苏圣女的道，从来不是‘忘情’本身，是‘用道护苍生’，不是吗？”
“用道护苍生……” 苏清雪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底的困惑渐渐散开，却又升起一丝新的动摇 —— 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年选择修 “忘情道”，初衷也是为了 “护好清虚宗的弟子，护好山下的百姓”，可后来却渐渐把 “忘情” 当成了道的全部，忘了最初的心意。
她看着孟小凡肩头熟睡的赤焰猴，看着他眼底始终不变的 “护人” 的温柔，突然觉得自己二十年的 “忘情修行”，像是少了点什么 —— 少了点温度，少了点让道心真正扎根的东西。
“我…… 好像有点懂了。” 苏清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拂过额前的碎发，却在抬手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 那是道心出现裂痕时的本能反应，是二十年 “心如止水” 的修行，第一次被 “情” 的念头打破时的慌乱。
她连忙将手藏到道袍下，紧紧攥着衣摆，试图掩饰这份失态，连声音都比之前急促了些：“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清虚宗准备明日的支援，孟盟主也早些休息吧 —— 明日醉仙楼决战，还要靠你统筹。”
说完，她不等孟小凡回应，便转身朝着石阶下方走去。月白的道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浅淡的弧光，道袍下的手却始终紧紧攥着，指尖泛白，连镇邪剑的剑柄都有些握不稳 ——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道坚持了二十年的 “忘情” 防线，正因为今日的一战、今日的对话，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而缝隙中透进来的 “情” 的微光，让她既慌乱，又莫名地有些期待。
孟小凡站在石阶上，看着苏清雪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能隐约看到她转身时微微晃动的肩线，知道她此刻正经历着道心的挣扎。他没有喊住她，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 每个人的道都要自己走，苏清雪的 “裂痕” 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廊下的宫灯依旧亮着，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带着夜色的凉意。赤焰猴在他肩头动了动，小爪子蹭了蹭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孟小凡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转身朝着弟子的安置处走去 —— 明日的醉仙楼决战还在等着他，他没有时间再多想，只是心里悄悄记下了苏清雪转身时颤抖的手，记下了她眼底的困惑与动摇，知道这场抗魔之战，不仅会改变中州的命运，也会改变许多人的道。
而此刻的石阶下方，苏清雪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槐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摊开藏在道袍下的手，那只握剑二十年、从未有过丝毫颤抖的手，此刻依旧微微晃动。她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想起孟小凡说的 “情为道基”，嘴角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 或许，这场道心的 “裂痕”，不是劫难，是让她真正找到 “道” 的契机。
夜色更浓，天衍宗的灯火渐渐只剩下最后几盏，却在每个人的心里，悄悄亮起了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