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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根狠狠吸了一口旱烟,那辛辣的烟气一下子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可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透露出算计的精光。

“队长,这工分不公平还不算啥,还有更过分的呢!”

他猛地一跺脚,伸出那双满是裂纹的枯手,指向药坊的方向,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喊道。

“大伙跟我来!我带你们瞧瞧,啥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说完,他看都不看自家那几袋寒酸的粮食,转身就大步朝药坊走去。

刘三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明白了刘老根的意思,脸上瞬间露出狰狞的坏笑,赶紧紧紧跟上。

几个刘家的人和平时跟他们混在一起的闲人,也满心疑惑地跟在后面。

这时候,药坊里刚把粮食送回家的老王头,正带着吴娟、孙丽几个女人整理药材呢。

空气里弥漫着当归、川芎浓浓的药香,还混合着熬制药膏的猪油味,一切显得宁静又充实。

“老王头!”

人还没到,刘老根那像破锣一样兴师问罪的声音就传进了药坊。

老王头抬起头,看到刘老根带着一群人凶巴巴地冲进来,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的。

“老蔫儿,你分你的粮,跑我这儿来闹啥?”

“闹腾?”刘老根发出一阵像夜枭叫一样的冷笑,几步冲到老王头面前,手指差点戳到老王头鼻子上,然后猛地指向旁边簸箕里几株模样饱满、散发着特别香味的药材。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又尖又利,刺得人耳朵生疼。

“老王头!我问你!这些药是不是沈君兰那女人采的?!”

“是不是卖给你这药坊了?!”

“卖了多少钱?!”

这一连串的问题,刘老根喊得那叫一个声色俱厉!

老王头心里“咯噔”一下,眼睛扫过那几株野山参和灵芝,心想这下麻烦了。

他含糊地说:“老蔫儿,你问这个干啥?药坊收药给钱,这不是很正常嘛……”

“正常个屁!”

刘老根一下子打断他,唾沫星子都喷到老王头脸上了。

“老王头!你别跟我装糊涂!”

“这药是长在哪的?是长在咱们红星生产队的山上!这山可是全体社员的,又不是她沈君兰一个人的后花园!”

说着,他猛地转身,对着被他吼声吸引过来、越聚越多的社员,在空中用力挥舞着手臂。

“乡亲们!你们都来听听,都来看看!”

“沈君兰占着上工的时间,跑到集体的山上挖这些值钱的药材。”

“然后再卖给集体的药坊,这钱一分不少,全进了她自己腰包!”

“几百块啊!乡亲们!整整几百块啊!!”

“几百块?!”

这两个字就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人群里“轰”地炸响了!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

“一次就几百块?那得是多少钱啊?”

“老王头!刘老根说的是不是真的?!”

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比刚才分粮的时候闹得还凶!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老王头和那几株药材,眼神里又是震惊,又是怀疑,还透着一种被勾起来的赤裸裸的贪婪!

老王头脸涨得通红,着急地辩解:“老蔫儿!你别乱说!沈大夫采药都是用休息时间!而且……”

“休息时间?”

刘老根又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抓起簸箕里参须最完整的那株野山参,高高举过头顶,就好像在展示一件罪证。

“她沈君兰是医务室的大夫,还是药坊的技术顾问!她上工时间就该在医务室看病,在药坊指导!她跑到山里去,这算哪门子上工?!”

“这就是偷!偷咱们集体的资源,肥她自己的腰包!”

刘老根越说越激动,声音又哑又充满了煽动性,好像特别悲愤。

“乡亲们!咱们天天在地里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一年才挣几个工分,分几斤粮食?!”

“她沈君兰呢?上山转一圈,挖几根草,转手就是几百块!这公平吗?!”

“这山是集体的,山上的东西也该是集体的!这钱就该是咱们全体社员的!凭啥让她一个人独吞?!”

“对!凭什么!”

“刘老根说的对!山是集体的,药也是集体的!”

“钱必须平分!”

“平分!平分!”

刘三和王老五他们立刻大声喊起来,刘家的那些人更是跟打了鸡血似的!

那些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社员,被“几百块”这个大数字一刺激,又听了“集体”这么个说法,心里一下子就动摇了!

嫉妒和觉得不公平的情绪,就像野火一样,在每个人心里“呼呼”地烧起来!

“几百块……能买多少大米白面啊!”

“凭啥她一个人拿走!我们家饭都吃不饱!”

“队长!这事你可得管管!”

李队长和钟林锋、李大牛赶到的时候,药坊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全是人。

“队长!你可得给大伙主持公道啊!”

“沈君兰私吞集体财产!这钱必须归公!”

李队长看着一张张被煽动得通红的脸,头皮都发麻了。他拨开人群,对着罪魁祸首刘老根大声吼道:“刘老根!你到底想干啥?!”

“干啥?”刘老根梗着脖子,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队长!我这是为集体讨公道!沈君兰偷采集体的药材,私吞了几百块!这才一个月,一年下来那不得几千块!这钱必须交出来,平分给全体社员!这才公平!”

“对!老王头!你说!到底卖了多少钱?!”人群马上把矛头对准了老王头。

老王头被人推到前面,脸气得铁青。在李队长询问的眼神和周围人逼视的目光下,他知道瞒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是……是收了沈大夫一些珍稀药材……是卖了些钱……但……”

“账本呢?!”刘老根大声逼问,“把药坊的账本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李队长脸色很难看,对身后的钟林锋点了点头:“去!把药坊的流水账本拿来!”

他心里清楚,今天这事要是不弄清楚,红星队可就要大乱了!

钟林锋很快就把账本取来了。

李队长当着所有人的面,翻开账本找到记录沈君兰药材收购的那几页。当他看到上面清楚的数字时,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特别清晰,就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每个人心上。

“九月三日,当归王三斤二两,合计十六元;紫灵芝两朵,合计八十八元……当日总计:一百一十六元整。”

“九月十日,七叶一枝花……”

“九月十八日,铁皮石斛……”

“九月二十五日,野生重楼……总计:二百四十八元整!”

……

李队长每念一笔,人群就“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等他念完最后一笔,合上账本时,一个吓人的数字出现在大家脑海里。

这一个多月下来,加起来……怕是快有两千块了?!

两千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只是传说的年代,这笔钱足够在县城盖好几座大瓦房了!

人群彻底疯狂了!

“听见没有!队长!两千块!是两千块啊!”刘老根的声音因为太激动都在发抖,“她沈君兰靠着咱们集体的山,一个月就赚了咱们全队人几年都挣不来的钱!这钱必须交出来!平分!”

“平分!”

“平分!!”

“交出来!不交钱别想走出这个门!”

喊叫声响成一片,感觉都要把屋顶掀翻了,整个打谷场都被这声音淹没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通通的,被那近两千块钱冲昏了头脑,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分钱!

李队长站在人群中间,看着一张张因为贪婪而变得扭曲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失控了!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挤在人群里的秦怀玉,眼里闪过一丝阴毒。

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账本上,悄悄退到人群边上,拿出随身带的小木葫芦,把一滴深色的汁液,神不知鬼不觉地滴在了晾晒架上一堆药材根须上。这可是上工时村民让她远离的树,听说叫见血封喉,是老猎人专用的,这次就用这个来坑一下沈君兰,看她还怎么嚣张。

做完这些,她又缩回人群里,脸上也装出同样狂热的样子,跟着大喊:“平分!”

就在这一片疯狂到顶点的时候。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不大,冷冷清清的,却像一根冰针,一下子就刺破了这喧闹的场面。

“谁说,钱是我自己的?”

所有的吵闹声,一下子都停了下来。

全场一百多号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动作僵硬得就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药坊门口,也不知道沈君兰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儿了。

她身后是抱着孩子的赵丽梅,还有拄着拐杖、一脸严肃的张博文。

沈君兰神色平静,那双清澈的眼睛慢慢地扫过每一个人,从那些狂热的村民,到得意洋洋的刘老根,再到焦头烂额的李队长。

她一步步往前走,人群不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

她走到那本账本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惊人的总数上。

然后,她抬起眼睛,目光直直地盯着刘老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寒意的笑。

“刘老根,你折腾了这么大动静,不就是要钱嘛?”

“钱,我今天就拿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提高,清楚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但这钱,不是用来分的。”

“是用来……买命的!”

“买命?”

刘老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

“沈君兰!你少在这装神弄鬼!钱就是钱,还什么买命钱?别吓唬人了!”

“对!别想糊弄过去!”刘三扯着嗓子大喊,“今天这钱,必须平分!”

沈君兰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她的目光冷得像冰,缓缓扫过一张张被贪婪占据的脸。

“这钱,不是我的。”

她声音不高,却让原本沸腾的人群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这上面的每一分钱,都记在药坊的另一本账上。”

“账的名字,叫‘红星生产队医药采购备用金’。”

“什么备用金?”李队长也懵了,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

沈君兰的视线,突然停在人群前排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身上。

“王家嫂子,我问你,上个月你家娃半夜高烧抽搐,是不是我连夜背他去的镇卫生院?”

那个女人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是沈大夫救了我家娃……”

“那一针救命的盘尼西林多少钱,你还记得吗?”沈君兰接着问。

女人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三……三块二……我……我当时身上没钱……”

沈君兰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晚去半小时,你这个娃,就没了!”

女人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眼泪“唰”地就流出来了。

沈君兰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个方向。

“李二叔!你上山砍柴,被五步蛇咬了小腿,是谁给你清理伤口、敷药,保住了你一条腿?”

人群里一个跛脚的汉子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是……是沈大夫……”

“我用的蛇药,是我托人从县里高价买来的!你给的那几个工分,连装药的瓶子都买不起!”

“还有你!”她的手指指向另一个人,“你婆婆常年咳喘,一到冬天就犯病,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开的方子里有一味药,队里根本没有,是我托人从省城带来的!这些钱,你以为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她每点出一个人,每说出一件事,人群就安静一分。

那些被点到名的人,羞愧得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周围的村民,脸上的狂热也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一种事后才明白的恐惧。

“我来红星队一个多月,看了多少病人,救了多少急症,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沈君兰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却让每个人都觉得一阵发冷。

“这些珍稀药材,在镇上、县里都很难买到!我采来卖给药坊,不是为了自己捞好处!”

“是为了建一个储备!为了在你们家人突然生病,命悬一线的时候,我们有药可用!有钱去买更贵的救命药!”

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就像一声惊雷在大家头顶炸响!

“今天,你们把这两千块钱分了,一家能拿到几块?够你们吃几顿饱饭?!”

“可明天呢?后天呢?!”

“谁家的孩子不会再生病?谁家的老人不会有倒下的一天?!”

“到时候,你们是拿着今天分的这几块钱去县里买药,还是眼睁睁看着亲人断气?!”

“我问你们!到时候拿什么去买命?!”

“拿什么!!!”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打谷场,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之前喊得最凶的那几个村民,现在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些家里有老人小孩的妇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她们再看那笔钱时,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贪婪,只剩下害怕和后悔。

这哪里是钱啊?

这是全村老小的保命钱!是关键时候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的希望!

可他们刚才还大喊大叫着,要把自己的保命钱分掉!

“我……”王家嫂子第一个忍不住哭了,声音颤抖地说,“沈大夫……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差点……差点害了全村人……”

“沈大夫,我们错了!”

“我们真是猪油蒙了心啊!”

人群里满是懊悔和自责的声音。

局势,在这一瞬间完全反转了!

刘老根站在原地,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雷劈中了一样,手脚冰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君兰居然能用这种办法,把一个必死的局面给扭转了!

“你……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大喊,“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钱进了你的手,就是你的!什么备用金,都是你现编的!”

沈君兰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轻蔑。

“刘老根,你说这山是集体的,药也是集体的,这话没错。”

“但这山上的药,不是谁都能认出来,更不是谁都敢去采。”

“我采药,是凭我的医术,凭我的本事,为全队人争取一条活路!”

她向前走了一步,气势很足!

“你呢?”

“你刘老根,除了躲在人后面煽风点火,挑唆大家来抢这笔救命钱,你为这个队做过什么?”

“你下地挣的工分比别人多?”

“你交的公粮比别人好?”

“还是说,你也认识这些药材,也能为队里挣来这笔钱?”

“你不能!”

“你只会眼红!只会嫉妒!只会为了你刘家的私利,把全村人的命当成你争权夺利的垫脚石!”

“你这样的人,也配谈‘集体’这两个字?”

“你——配——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重的锤子,一下下砸在刘老根的胸口。

他被问得节节败退,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最后变得像死灰一样。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村民,看他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相信,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嫌弃!

“刘老根!你个老东西!你想害死我们啊!”

“为了你自己,竟然让我们去抢救命钱!你心怎么这么黑?!”

“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李队长看着这完全反转的局面,心里对沈君兰又是敬佩又是后怕,两种情绪都达到了顶点。

他抓住这个机会,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得像敲钟一样。

“刘老根、刘三!煽动社员,破坏团结,还想侵占集体救命钱!从今天起,扣除刘家今年全年的工分!给大家提个醒!”

这个惩罚,对刘老根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刘老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沈君兰漠然地看着这场闹剧,心中不起波澜。

她很清楚,今天这事,只是一个开始。只要药坊还在,刘家的觊觎就不会停止。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块肥肉,扔到狼嘴边。

她平静地走上前,将那本账本和装着钱的沉甸甸的布包,一并交到李队长手中。

“李队长,这笔备用金,还有药坊的管理,从今天起,就交给队里了。”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刘家不是想进药坊吗?那就让他们进。谁觉得能管好,谁就来管。”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连哭喊和咒骂都停了下来。

李队长捧着那要命的布包和账本,手都在抖:“沈大夫,这……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沈君兰淡淡道,“药坊是集体的,理应由集体管理。我正好也清闲几天。”

她说完,对赵丽梅和张博文微微点头,转身便走。

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茫然。

被人掐着人中刚刚醒转的刘家人,脸上还带着灰败,但眼中却迸发出抑制不住的狂喜和贪婪!

他们没想到,峰回路转,沈君兰竟然自己交出了大权!

而其他村民则彻底懵了。

他们看着沈君兰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喜形于色的刘家人,心里刚刚落下的巨石又猛地悬了起来。

把救命钱和药坊……交给刘家管?!

这……

沈君兰没有回头。

她知道,饥饿的狼群会立刻扑上去撕咬那块带血的肥肉。

而她,只需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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