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说:“像张叔叔那样的性情中人,五十岁梅开二度也正常。你们这些去劝的,怕满心羡慕嫉妒恨吧?只恨自己没人家那魅力和勇气,就联合起来道德绑架别人。”
父亲生气地说:“胡说八道,哪个想要跟他一样!”
她又问:“张叔叔是不是啥也没要,净身出户去娶了那个小护士?”
父亲说:“听说他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啥都留给你顾阿姨和两个儿子了。”
她说:“那就是了,人家这才是最高道德,既忠于自己也忠于他人。难道你们希望他不离婚去做些不三不四的事?”
父亲反问:“不离婚就要去做不三不四的事?”
她说:“我听你跟我妈私下非议,就我熟悉的,不三不四的人和事很多啊,你们好像热衷于和稀泥,让婚姻保持完整,再把表面抹光?”
她继续:“那小护士在张叔叔净身出户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嫁给他,说明人家两个人是真爱啊。顾阿姨也是的,还闹啥,不爱就好合好散,还留他做甚,闹的满城风雨,对谁有好处?”
父亲显然被她说乱了,竟反驳不得。
半晌,说:“你张叔叔的性格,做事冲动得很。”
她笑,说:“我还记得咱们家刚搬来兰J城的时候,有一回夏天,您说张叔叔热得跑到黄河边脱了衣服就下河游泳,回来衣服鞋子手表都被人拿走,他就穿着短裤赤着脚大摇大摆回家了,还挺高兴的。”
父亲笑,说:“是的,是有这么回事,把你顾阿姨气坏了。”
她说:“那小护士肯定不气!我说张叔叔那会儿去S省看我们,穿个黑长呢子大衣,戴个礼帽,张伯伯说‘他就爱出洋相’。”说完,笑个不停。
父亲也笑,说:“他这样说啊?!”
她说:“多可爱的一个人啊,多好的一位朋友,爸,我觉得你应该找找张叔叔,把当年的友谊接续起来。”
父亲茫然地说:“那到哪儿找去?”
她说:“那张叔叔当年是怎么找到你给你平反的?”
父亲默然。
过了会儿,父亲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回来办退休手续,二月份就不用上班了。你大姐、姐夫想让我跟你妈带婷婷去海南过春节,我们是说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我们听你的,你看你想不想去海南过春节?想去,我们就一起去。你要是不想去,想留在家里春节见见你的同学、朋友,那我们就都回这儿来过年。要是你这厂里的情况真像你说的都快发不出工资了,我觉得你不妨去海南看看,你建华表哥说是认识海南省委一位领导,他们当年在团省委书记任上走了个前后脚,可以帮你写封推荐信给他。”
她想了想,说:“去看看也好,那我到时请几天假吧。”
父亲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办完退休手续还回S省陪你妈,等婷婷放寒假我们就从西京去海南等你,你一放假就直接从J城去海口,买飞机票的钱我现在就给你。”
她说:“我从学校带回来的钱应该够买机票了,爸,你不用给我钱。”
父亲说:“你哪儿还有钱?每次去张伯伯家都要买礼物,回家也要路费,买东西也花钱,还要给同事送份子钱,你不吃饭啊?我们没办法照顾你,你自己千万别亏待自己。还有,学习上不要懈怠,该买什么书你就买,不要省的。”说着从自己房间拿了1000块钱递给她,说:“这钱本来不该你出的,你快拿着。”她默默地接过钱装进包里。
父亲说:“今年春节是二月十号,你到时候看能不能请假先走两天,我们一家人可以过个团圆年?”
她说:“好,我看看,尽量十号之前到海南。”
父亲说:“唉,你明天就要回J城,这一走又要一个多月以后才能再见你。”
她委屈地说:“我都快半年没见我妈了,比上学那会儿时间还长。”
父亲叹了口气,说:“唉,你大姐这一搞,搞得我们一家三口人,一人一个地方。我跟你妈还一直盼着等你毕业了,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团圆了。”
一想到假如父亲要陪母亲一直待在S省照顾姐姐的女儿,这个家可能就只剩下个空壳子,她就要长期有家难归,无家可归了,也觉得自己确实很可怜哪。
她抱着父亲胳臂,头枕在父亲肩上,父女俩挨坐在长沙发上,唉声叹气。
父亲说:“你去洗了早点睡吧,今朝跑了一天,明天又要奔波一下午。”
她说:“好,那你先泡脚,我去洗脸。我给你打洗脚水。”
父亲点点头。
她打来半盆洗脚水,提来一暖瓶开水,又给父亲拿来擦脚毛巾,顺手把父亲脱下来的袜子带去洗了。
等她刷牙、洗脸回来,父亲的脚泡在盆里,眼睛却愣楞地看着窗台上母亲养的那盆半枯萎的秋叶海棠发呆。她弯腰摸了摸水,早就凉了,拿起暖瓶,唤父亲抬脚,加进一些开水。问:“爸,你的修脚刀带回来没?我给你刮一下脚上的死皮,省得你自己刮着吃力。”
父亲说:“带回来了,在我床头那个黑包里。”
她找到黑包,熟门熟路在侧袋里取出父亲的刮脚刀,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父亲对面,抬起父亲的一只脚擦干,垫着擦脚毛巾放自己腿上,很娴熟地为父亲仔细刮去两只脚脚底的死皮。
爱女承欢膝下,一直是父亲最大的宽慰,也是她最大的喜悦。母亲享不了这个福,母亲总是伺候别人,而不能承受别人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