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冰在蔓延——皮肤下骨骼血管透出琉璃冷光,像冻住的琥珀裹着活物。
猩红梵文烙在视野边缘:74\/100,每跳动一次,骨髓里便多一根冰针。
长安的悬赏告示滴着墨:“缉拿琉璃臂妖人,赏钱百贯”,杨国忠的刀已悬在诗人颈后。
他在污雪里蜷成问号,折断的笔尖刺进掌心,朱门前的犬盆倒映着碎掉的诗魂。
伪造的过所浸透醋味——猎犬闻不到逃亡的路,但系统警告在颅中炸开:periculum Exponens(危险暴露)。
黑市擂台的夯土浸饱血,突厥力士的膝骨在鞭腿下爆裂如朽木,看客嘶吼:“隐龙!剐了他!”
屋梁斗笠客的铜镜一闪——那镜中倒影没有脸,只有一条逐渐透明的琉璃手臂,正攥紧染血的横刀。
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似的刮过我倚靠的土墙。左臂那怪异的麻木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正从指尖向上寸寸噬咬。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细小的冰渣在臂骨深处研磨。我不用低头,视网膜边缘那猩红的数字便在意识里燃烧:[74\/100]。冰冷的刻度,衡量着我这具身体正一点点滑向未知深渊的距离。
墙角的污雪堆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杜甫。或者说,更像是一具被抽空了魂魄的躯壳。他枯瘦的身子几乎埋在灰黑的雪泥里,脸深埋在双膝之间,只有几缕花白凌乱的头发在寒风里抖索着,如同风中的残烛。没有哭声,连呜咽都吝啬。可那无声的蜷缩,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刮。
朱门前的腥臊肉糜味,门吏那张肥腻的狞笑,还有那柄悬在他咽喉不足一寸的横刀寒光……这一切混着脚下污雪的冰冷粘腻,和左臂那该死的、不断蔓延的半透明异变,像沉重的、冰冷的泥浆,死死堵在胸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守约?”喉咙里滚出这个词,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连眼前人的尊严都守不住……”
冷风灌进巷子,卷起地上的碎雪和枯叶,打着旋儿。杜甫的肩膀极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沉重得砸在我心口。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淬了冰的决绝。不能再拖了。他需要食物,需要一点哪怕是最卑微的喘息。而我,需要情报,需要知道那条老狗杨国忠的爪牙伸到了哪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冰冷泥泞里的身影,将蒙面巾向上扯了扯,只露出一双锐利冰冷的眼睛。身体无声地滑入更深的阴影,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长安城午后的混乱。
西市边缘,毗邻骡马市的一角,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刺鼻的牲口臊臭、马粪的腥气、劣质酒水的酸馊,还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廉价脂粉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层令人窒息的浊雾。粗布短打的脚夫扛着沉重的麻袋,在泥泞的雪水里艰难跋涉;穿着油腻皮袍的胡商吆喝着半生不熟的唐语;几个敞着怀的地痞斜靠在墙角,浑浊的目光像秃鹫一样扫视着行人,寻找着可以撕咬的腐肉。
我压低头上的破旧斗笠,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凭着特警刻入骨髓的潜行本能,我在人群缝隙中穿行,身体紧绷如弓弦,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利用着路人的身形、堆放的货物甚至是偶尔掠过的牲畜作为掩护。目标是坊市深处那片更为混乱的区域,那里的消息往往带着血的腥味和铜钱的冰冷。
就在一个冒着呛人油烟、售卖劣质胡饼的摊子旁边,一面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土墙,像一记闷棍砸中了我的眼睛。
新糊上去的告示,浆糊还是湿的,在阴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微弱的粘稠气息。
猩红的“缉”字,如同泼上去的鲜血,狰狞地占据着顶端。
“缉拿妖人!”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森然的官家杀气。
“左臂异化如琉璃者!赏钱百贯,绢五十匹!”下面的字迹潦草却更加刺目,“通风报信者亦有重赏!杨府令!”
旁边,是一张同样新贴的画像。线条粗犷,特征却抓得极其精准:蒙面,身形精悍如豹,目光锐利如刀。最扎眼的是那条被刻意加粗、勾勒出诡异轮廓的左臂——扭曲的半透明线条,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琉璃臂。
“操!”一个冰冷的音节从我齿缝里挤出来。
视网膜的边缘,猩红的[74\/100]骤然闪烁起来,边缘那圈蠕动的暗红如同凝固发黑的血痂,瞬间变得更加浓稠。一行扭曲的、仿佛由熔融青铜铸成的拉丁文碎片凭空浮现,带着灼烧视神经的刺痛感:
periculum Exponens
(危险暴露)
几乎是同时,一股尖锐的幻痛从左臂的骨髓深处炸开!如同数根无形的冰冷钢针,沿着臂骨狠狠刺入,又猛地拧紧!我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真实的刺痛对抗那源自系统的折磨。
动作真他妈快!杨国忠这条老狗!报复来得如此精准、如此狠毒!他精准地抓住了我最显眼的特征,把这条该死的“琉璃臂”昭告天下,像在猎场里撒下致命的诱饵,让整个长安城的贪婪和恶意都嗅着血腥味扑来。
旁边那几个倚墙的地痞,眼神已经贪婪地扫向了人群,像鬣狗在分辨风中飘来的腐肉气息。其中一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告示上那“百贯”的数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每一个经过告示前的人,目光都会被那“百贯”和妖异的“琉璃臂”吸引。我甚至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黏在了我裹着旧布、刻意低垂的左臂上。虽然隔着厚布,但那目光里的探究、猜疑,如同实质的芒刺。
我强迫自己保持着微弱的呼吸节奏,心跳却如擂鼓。身体自然地侧转,像是被胡饼摊的油烟呛到,抬手遮掩口鼻咳嗽了两声。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借着这个姿态,脚步已经不着痕迹地滑入旁边一条更狭窄、堆满杂物的岔巷。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墙壁,巷口行人模糊的轮廓遮挡着视线。
危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并且还在急速上涨。暴露的风险陡然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钱。我需要钱,需要尽快逃离这该死的长安牢笼。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件遮住这身形的旧袍,一张能糊弄过城关盘查的脸!
“过所…”一个词在脑海中电闪而过。胥吏们喝酒吹牛时零碎的闲聊浮了上来。那是通行凭证,是身份的证明。
目光锐利地扫过这条散发着垃圾腐败酸臭的岔巷。几个破筐烂桶歪倒在墙根,冻硬的烂菜叶和肮脏的积雪混在一起。我的目光落在一处垃圾堆的角落——半张被丢弃的、沾满污迹的麻纸,边缘卷曲,但下方一个模糊的、盖着红印的角落勉强可辨。
废“过所”!
心脏猛地一跳。就是它!我像觅食的野豹般无声地扑了过去,身体几乎贴着冰冷的地面,一把将那半张麻纸抄在手里。纸张粗糙冰冷,上面的字迹和印鉴早已模糊不清,但那方官印的红色印泥痕迹,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
下一步,剥离蜡封!
我迅速闪身到巷子最深处,一个被倒塌货架和破旧草席遮挡的死角。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确认四下无人,才从贴身的内袋里摸出那块宝贵的打火石——现代世界最后的遗物。冰冷坚硬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嗤啦——”
幽蓝的火星迸溅,随即一缕微弱的橘黄火苗在打火石边缘摇曳升起。寒冷的风吹得火苗东倒西歪,随时可能熄灭。我屏住呼吸,左手紧握着那半张废过纸,右手捏着火石,小心翼翼地凑近纸张蜡封的边缘。
热量,小心翼翼地传递。冰凉的蜡封边缘开始软化,颜色从深褐变得有些透明。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蜡油融化的微弱气味。
快!再快一点!
神经绷紧到极致,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次巷口传来的脚步声、每一阵风吹动破席的簌簌声,都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右手的匕首已经悄然滑出袖筒,紧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依靠。
匕首尖,薄如柳叶,精准地探入蜡封微微软化、卷起的边缘。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只有指尖能感受到刀刃传来的微热。一点,再一点,撬动那层薄薄的、凝固的身份枷锁。
剥离它,仿制它,赋予它新的生命!这将是逃亡之路的第一道盾牌。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冰晶。左臂的麻木感在持续的紧张中悄然加重,仿佛整条小臂正在缓慢地沉入冰水深处。幻痛如同水底冰冷的暗流,无声地侵蚀着意志。左臂的麻木感在持续的紧张中悄然加重,仿佛整条小臂正在缓慢地沉入冰水深处。幻痛如同水底冰冷的暗流,无声地侵蚀着意志。我能感觉到左手手指的活动越发迟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膜。匕首尖在撬动蜡封时,那细微的触感反馈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棉花操作精密仪器。一丝寒意从心底升起,这该死的琉璃化,不仅侵蚀身体,还在剥夺我与外界连接的敏锐!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被更紧迫的危机感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恐惧只会让动作变形,让破绽变大。
“关键在印…”我无声自语,牙齿咬紧下唇。官印的样式在脑海中快速拼凑——胥吏腰间晃悠的印鉴,告示上鲜红的官防……模糊的记忆碎片飞速组合。目光投向墙角,一小片暗红色的泥土,在冻土中显得格外醒目。又摸出贴身藏着的一小块用于防冻裂的油脂——劣质的动物油脂,散发着淡淡的腥膻。
匕首尖开始在捡来的半块硬木上快速刻划。刀锋在纹理粗糙的木头上刮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吱呀声。每一刀落下,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没有精雕细琢,只有最粗暴的模仿,力求抓住印章神韵的粗犷轮廓。刻完,沾上那暗红泥土和油脂混合的粘稠“印泥”,狠狠按在那剥离了旧蜡封的位置!
一个歪斜、模糊,却带着粗犷“官气”的红印,出现在原本蜡封的位置。
成了!一张勉强能糊弄宵禁坊门小吏的“身份证明”!汗水浸透了内衫的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却也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危机,远不止此。
狗!杨国忠那条老狗,一定会动用猎犬!长安那些豪门圈养的恶犬,鼻子比最精密的仪器还灵!它们能在混杂了千百种气味的街道上,精准地锁定目标残留的、哪怕是最微弱的气息分子。现代科技无法完全屏蔽的追踪手段,在这古代反而成了最致命的威胁之一。
生存的本能再次压过一切。我撕下内衫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片,目光在巷口扫视。很快,锁定了路边一个摊贩丢弃的、装着酸败醋渣的破瓦罐。浓烈刺鼻的酸腐气味几乎能熏倒一头牛,连巷口偶尔经过的行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就是它!我抓起一把黏糊糊、颜色发暗的醋渣,用力揉搓着那块布片,让酸败的气味彻底浸透每一个纤维。刺鼻的醋酸味猛地冲入鼻腔,酸得眼睛发涩,喉咙发紧,带来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但我没有停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揉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布片迅速被染成深褐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强烈气息。
“醋酸味…能干扰犬只嗅觉…”现代刑侦课程里的知识在脑中闪过。这是最原始,却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反制手段之一。犬类的嗅觉极为敏感,浓烈的醋酸会强烈刺激它们的嗅觉神经,就像对着人眼喷射强光,足以在一段时间内“致盲”它们的追踪能力,或至少造成极大的干扰。当然,效果能持续多久,能骗过多厉害的狗,全凭运气。但总比没有强!
我将这块浸透了酸败醋渣、散发着地狱般气味的布片小心包好,贴身藏起。左臂的麻木感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丝,从手掌到了手腕关节。琉璃化的区域在昏暗光线中,半透明的质感似乎更加明显。冰冷,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我尝试握了握拳,那股迟钝感和隔膜感更重了。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食物、情报、身份掩护的雏形…还差最关键的东西——足够支撑我和杜甫离开长安,在这乱世中挣扎一段时间的硬通货!没有钱,寸步难行。买不到干粮,雇不到车马,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破屋。
“黑市…生死擂。”一个冰冷的名词在脑中成型,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那里是长安地下世界的心脏,是亡命徒和赌徒的乐园。打赢几场,生死不论,就能拿到足以让人眼红的赏钱。它是最快弄到钱的地方,像一剂强效的猛药。
但也是最快的死路!那里是杨国忠悬赏最可能第一时间抵达的地方!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会死死盯着每一个上台的人,寻找着那条价值“百贯”的琉璃臂!那里没有规则,只有赤裸裸的杀戮和金钱。上台,就意味着将命别在裤腰带上,也意味着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之下。任何一点破绽,任何一次受伤,都可能引来致命的围剿。
风险?何止巨大!简直是把自己剥光了扔进狼群!
但我别无选择。杨国忠的动作太快,悬赏的扩散如同瘟疫。杜甫的状态不能再拖下去,精神上的崩溃远比身体的创伤更难愈合。每多滞留长安一刻,那悬赏的绞索就收紧一分。围剿的网正在杨国忠的狞笑声中急速收紧。每一刻拖延,都意味着杜甫和我暴露在更大危险下的可能。那蜷缩在污雪中的身影,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灵魂。
“隐龙…”我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在咀嚼着冰冷的钢铁。裹紧了脸上的蒙面巾,只留下那双淬炼得如同寒潭深冰的眼眸,倒映着长安城灰暗的天空和远处骡马市腾起的污浊烟尘。决绝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四肢百骸中奔涌,压下了左臂的麻木和幻痛,也压下了对未知擂台的恐惧。为了那个在污雪中无声悲泣的诗魂,为了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侠”字,这步棋,必须走!“…该亮爪牙了。”
冷冽的杀意,混杂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无形的火焰在眼底升腾。身体再次融入西市深处更为混乱的阴影之中,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传说中散发着血腥和铜臭气息的方向——骡马市最深处,一条通往废弃盐仓的隐秘小道潜行而去。
每一步踏在冻硬的泥泞路上,都仿佛踩在命运的刀锋之上。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气流,聆听着身后每一个可疑的脚步声。西市的喧嚣在身后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前方隐约传来的、更加原始和暴戾的声浪——野兽般的嘶吼,金属的碰撞,人群狂热的呐喊与咒骂,混合成一种令人血脉贲张又毛骨悚然的背景音。空气里的牲口臊臭似乎淡了些,却被一股更浓的铁锈味、汗腥味和某种陈旧的咸腥气息取代。
废弃盐仓的入口,伪装成一处巨大的牲口棚。污秽的烂泥深可及踝,混杂着牲口的粪便和融化的雪水。两个穿着油腻皮甲、满脸横肉的壮汉守在入口处,眼神凶悍,像两尊门神。他们身边放着两桶水,大概是用来冲洗地面的,但显然很久没用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杀意和左臂传来的阵阵冰冷异感。手伸入怀中,掏出那张还带着体温和泥土腥气的仿制过所,故意将印着那歪斜红印的一角露在外面,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市井流气,却又隐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漠。
其中一个守卫,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斜睨着我递过去的麻纸,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那混合了泥土和油脂的“印泥”气味,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在我刻意低垂、裹着厚布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握着匕首的手在袖中蓄势待发。视网膜上的[74\/100]似乎闪烁得更急了些。
刀疤脸的目光最终落回我脸上,嘴角咧开一个带着嘲弄和贪婪的弧度,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
“规矩懂吧?”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石头,“生擂十贯起押,死擂五十贯起押。赢了,押多少翻倍。输了…”他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肉喂狗,骨头当柴烧。”
十贯…五十贯…我身上连半枚铜钱都没有。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没钱?”另一个守卫嗤笑一声,抱着胳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压迫感,“那就拿命来押!打赢一场,拿命钱!不过小子…”他上下打量着我精悍但穿着寒酸的身形,眼神轻蔑,“就你这身板,进去也就是给里面的大爷们添道下酒菜。”
刀疤脸也失去了兴趣,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滚开滚开!没钱来凑什么热闹!”
我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目光投射过来,是几个同样被拦在外面、衣衫褴褛却眼冒凶光的汉子,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似乎把我当成了新的猎物。
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翻滚,左臂的幻痛似乎都加剧了。硬闯?暴露身份和琉璃臂的风险太大。退走?意味着放弃最快获取逃亡资金的机会,也意味着杜甫和我将陷入更漫长的、被追杀的绝望泥潭。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
“慢着!这位郎君的押金,某家替他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绸缎短褂、身材干瘦、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从盐仓入口旁边的阴影里踱了出来。他手里掂量着几串沉甸甸的铜钱,脸上堆着市侩的精明笑容,绿豆小眼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像在评估一件货物。
“十贯!押生擂!”鼠须男将铜钱哗啦一声拍在守卫面前的木板上,然后转向我,笑容变得有些谄媚,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这位郎君,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缺的不过是个机会!赢一场,二十贯就是你的!输了嘛…”他拖长了语调,“你这条命,就得替我‘黑牙’做三件事来还,如何?放心,都是你能做到的‘小事’。”
黑牙…西市有名的地下钱庄掮客兼人贩子,专门在生死擂外围放贷、低价收购亡命徒的“卖身契”或者赢来的赏金,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守卫刀疤脸看着那十贯钱,又看看我,哼了一声,让开了路。显然,这“黑牙”在此地颇有“信誉”。
十贯钱,买我一场搏命,外加一个潜在的黑心债主。冰冷的现实再次砸在脸上。这就是底层挣扎的代价。要么死,要么把自己卖一部分给更深的黑暗。
我看着“黑牙”那闪烁着贪婪和算计的小眼睛,又瞥了一眼盐仓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嘶吼和狂热呐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没有选择。
“好。”我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押生擂。”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沉重木门,一股混杂着汗臭、血腥、劣酒和浓厚咸腥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耳膜上。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由巨大废弃盐仓改造的地下空间。中央,一个用粗粝圆木围成的简陋夯土擂台,上面残留着大片大片难以洗刷的暗褐色污渍,不知是泥水还是干涸的血迹。四周是陡峭的、用巨大盐袋和木料堆砌的简陋看台,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形形色色的人影。贩夫走卒,地痞流氓,甚至还有一些穿着绫罗、却眼神同样狂热、寻求刺激的富家子。他们嘶吼着,叫骂着,挥舞着手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原始的、疯狂的贪婪和暴戾。
擂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血腥的角斗。一个身高接近两米、肌肉虬结如岩石、赤裸着古铜色上半身的突厥巨汉,正狞笑着。他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抓住一个挑战者的胳膊,如同玩弄一个破布娃娃。那挑战者早已鼻青脸肿,口鼻溢血,眼神涣散。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发冷的、清晰无比的骨裂脆响,压过了场内的喧嚣!挑战者的右臂被那巨汉以一种违反人体关节的角度,硬生生拧成了麻花状!惨绝人寰的嚎叫声瞬间撕破空气,却又被周围更狂热的呐喊声淹没!
“乌拉!撕了他!撕了他!”看台上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突厥巨汉狂笑着,将那彻底废掉、如同烂泥般的挑战者单手提起,像丢垃圾一样狠狠掼在擂台下!沉闷的撞击声被淹没在欢呼里。两个杂役面无表情地冲上去,拖死狗一样将那还在抽搐哀嚎的失败者拖向盐仓更黑暗的角落。
血腥的气味和暴戾的气氛,如同有形的压力,挤压着肺部的空气。视网膜上的猩红数字[74\/100]似乎在剧烈跳动。
“霍家拳,景崴。”
我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没有多余的废话,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越过那粗粝的木桩围栏,稳稳落在布满污渍的夯土擂台上。脚下的触感粘腻而冰冷。
周围喧嚣的声浪似乎停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嘲弄、还有赤裸裸的、看死人般的贪婪。擂台下,“黑牙”那张干瘦的脸挤在看台前排,绿豆小眼里闪烁着兴奋和算计的光芒。
突厥巨汉转过身,小山般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沫,露出森白的牙齿,上下打量着我蒙着面的精悍身形,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误入狮穴的兔子。
“小虫子?”他巨大的喉结滚动,发出含糊不清、带着浓重口音的唐语,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送死的好!”
话音未落,那庞大的身躯已然启动!像一头发狂的犀牛,带着碾碎一切的蛮力,直冲而来!蒲扇般的大手张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抓我的头颅!这一下若抓实,脑袋立刻就会像个西瓜般爆开!
看台上爆发出更狂热的呐喊:“捏爆他!捏爆他!”
瞳孔瞬间收缩。
不能硬撼!
霍家拳讲究以力破力,但绝非蛮干!
就在那巨掌即将触及面门的刹那,我脚下猛然一错!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柳枝,向左侧极限闪避!巨大的手掌带着劲风擦着我的耳畔和肩膀掠过,刮得皮肤生疼!
巨汉庞大的身躯因为前冲惯性,从我身侧冲过,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左肋侧后方,以及那支撑着全身重量的粗壮左腿!
机会!千钧一发!
“破阵鞭!”
一声低喝炸响,如同冰冷的铁器交击!身体在闪避的瞬间已然完成了重心转换!右腿如同训练过千百次的钢鞭,撕裂空气,带着全身拧转爆发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抽向巨汉左腿膝关节外侧最脆弱、连接韧带的位置!
这是现代格斗中攻击支撑腿的杀招,融合了霍家拳鞭腿的刚猛暴烈!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嗷——!!!”
突厥巨汉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难以置信的剧痛!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撕裂的痛楚!他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歪,如同被伐倒的巨树!左腿膝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侧弯折!
但!
这还没完!他剧痛踉跄之下,沉重的右脚正好踩在擂台上几块散落的、锈蚀断裂的兵器碎片上(可能是上一场留下的矛尖或刀片)!重心瞬间彻底失控!
而我,早已算好了这一步!身体在鞭腿落下的瞬间,借着反作用力矮身前冲!如同捕食的猎豹,瞬间贴近了他因剧痛和失衡而暴露无遗的右肋下!
左肘!如同攻城重锤!凝聚了全身最后的爆发力,狠狠撞在他毫无防护的肋下软肋!
“砰!”
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右脚猛地蹬在他那踩在碎片上的左小腿后侧!
“噗嗤——!”
锈蚀的金属碎片,在巨大的压力下,狠狠扎进了巨汉坚韧的皮靴,深深刺入皮肉!
“吼——!!!”
这一次的惨嚎,带着绝望和彻底的崩溃!突厥巨汉那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山崩一般轰然倒塌!抱着那条彻底变形、鲜血瞬间从靴子破口涌出的左腿,在擂台的污血和泥泞中疯狂地翻滚、哀嚎!碎骨渣混合着泥血飞溅开来,场面血腥而暴烈!
“嘶……”
看台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喧嚣从未存在过。
只有巨汉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传来的、如同冰锥刺骨的剧痛和麻木!剧烈的动作,让琉璃化的代价瞬间加剧!
视网膜上,猩红的数字疯狂跳动:[76\/100]!
同时,系统界面边缘,一个从未见过的、扭曲的青铜面具暗纹一闪而过!伴随而来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低沉嗡鸣,直接钻进脑海深处!
“代价…又来了。”我强忍着左臂的撕裂感和精神上的冲击,缓缓站直身体。汗水浸透了蒙面巾下的额头,冰冷粘腻。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更加歇斯底里的呼喊!如同压抑的火山猛然喷发!
“隐龙!隐龙!隐龙!”
我成了新的赌注!新的焦点!
第一关,过了。我瞥了一眼擂台下,“黑牙”那张干瘦的脸上满是狂喜和贪婪,正拼命地朝我挥手示意,大概在提醒我他的“投资”。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更危险的还在后面。杨国忠的悬赏,如同无形的毒蛇,已经悄然潜入了这血腥的巢穴。而左臂的琉璃化,正在这疯狂的气氛中,无声地蔓延。
暗夜长安的追缉,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篇章。
(第17章:暗影追缉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