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残阳如血。
硝烟未散的战场。
硝烟，如不散的亡魂，在焦土之上低徊。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灌满了铁锈般的血腥、皮肉焦糊的恶臭，还有被炮火反复犁过的泥土气息。
枪炮的嘶吼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战士们疲惫沙哑却难掩狂喜的呼喊，是拖拽沉重战利品的吆喝，还有那——偶尔划破死寂、宣告终结的、冰冷清脆的补枪声。
李云龙和赵刚，像两尊从地狱熔炉里爬出的铁像，矗立在被削平的山顶。
脚下，是属于他们的、用血与火浇筑的胜利之地。
山下旅团的膏药旗，被深深踩进污浊的泥泞，与破碎的枪支、扭曲的钢铁残骸，以及漫山遍野土黄色的尸体，一同构成了这幅惨烈画卷。
蚂蚁般忙碌的战士们，在其间穿梭，搜刮武器，抬走牺牲的兄弟与哀嚎的伤员。
三十多个小时不曾合眼，两人的脸庞刻满深壑般的倦意，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似的血丝。
“老赵！瞅见没？！”
李云龙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嘶哑，却迸发着熔岩般的亢奋。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砸在赵刚肩上，政委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一个旅团！整整一个鬼子旅团！骨头渣子都给他嚼得稀碎！他娘的，真他娘的痛快！老子倒要看看，筱冢义男那老鬼子的炕头，今晚还热不热乎！”
赵刚用力揉着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强驱困魔，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由衷的、带着硝烟味的笑意：
“是啊，老李，这一仗，打出了威风！粉碎了鬼子的气焰，给根据地军民狠狠提了气！不过……”
他话锋陡然下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
“代价不小。战士们太疲惫了，伤员要救，缴获要清，更要提防……鬼子的反扑！”
“知道！老子心里门儿清！”
李云龙大手一挥，目光却如贪婪的鹰隼，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焦灼地扫视、搜寻，
“对了！江岳那小子呢？！仗都收尾了，他那支宝贝疙瘩装备大队死哪儿去了？！老子最后啃那几块硬骨头，就指望他的炮来开瓢，结果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翅膀硬了，敢不听老子招呼了？！”
不满几乎要喷出火来。在他眼里，装备大队是撕开鬼子防线的尖刀，收网时却缺了席，这让他心头窝火。
话音未落，坡下骤起一阵骚动。
只见江岳领着几十名装备大队的弟兄，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尸骸狼藉的战场上。
他们押着的，不是武器弹药，而是一长串垂头丧气、双手抱头的鬼子俘虏！
这些俘虏穿着各异——坦克兵的油腻连体服、炮兵锃亮却沾满泥的马靴、工兵沾满泥土的装束……个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云龙眼尖，炸雷般吼开，
“江呆子！给老子滚上来！”
江岳闻声，疾步奔上，脸上同样尘土汗渍交织，双眼却亮得惊人。
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司令！政委！装备大队江岳归队！”
李云龙压根没理那军礼，劈头盖脸就问：
“你小子钻哪个耗子洞去了？！老子最后收网，炮火正缺的时候，你倒好，带着队伍玩失踪？！仗打利索了你冒泡了？！你那些炮呢？！留着下金蛋孵崽儿？！”
面对司令连珠炮似的怒火，江岳不慌不忙，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司令，您先别着急上火！咱没来主战场，是去干这个了！”
他猛地侧身，用力指向坡下那串长长的、特殊的“战利品”。
“嗯？”
李云龙和赵刚的目光，瞬间被那三四百名垂头丧气的俘虏牢牢吸住。
“司令，政委，”
江岳语速飞快，带着邀功的兴奋，
“山下旅团被打崩后，建制全乱了套！重装备都成了废铁，步兵被咱包了饺子！可有不少‘宝贝’——坦克手、装甲车手、炮兵、工兵！这帮家伙，打枪不行，跑路在行！一看苗头不对，扔了铁疙瘩，趁乱就往山里钻！”
他喘口气，眼中精光闪烁：
“我琢磨着，这帮人打仗是怂包，可手上那些技术活儿——开坦克！摆弄大炮！咱们缺啊！
还有那帮扛洋镐铁锹的工兵，一看就不是普通兵！
我就带着弟兄们，没去凑围歼步兵的热闹，专门钻林子、蹚山沟，追了整整一夜带一白天！
总算没白忙活——连窝端回来三百多头‘活宝贝’！”
“三百多头？！”
李云龙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刚才的怒火烟消云散，巨大的狂喜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几步虎扑下土坡，冲到俘虏队伍前，像看稀世珍宝般挨个扫视。
那些穿着特殊制服、瑟瑟发抖的技术兵，尤其是坦克兵和炮兵，让他咧开大嘴，狠狠拍着江岳的肩膀，拍得江岳龇牙咧嘴：
“好小子！有你的！真他娘的有你的！自打跟小鬼子干仗起，就没见过这么大的‘活礼’！三百多俘虏！乖乖！这下怕是连委员长的桌子都要给震塌了！”
赵刚也快步跟下，审视着这群特殊的战俘，眼中满是赞许与更深远的思量：
“江岳同志，你这个决策，价值非凡！极具战略眼光！这些技术兵种的价值，远胜普通步兵百倍！尤其是坦克兵和炮兵，若能让他们……或者从他们身上榨出技术，对我们纵队的装备和战力，将是质的提升！”
他想到的是转化或学习。
“没错！”
李云龙兴奋地搓着手踱步，
“老赵，不过咱是野战部队，听说旅部稀罕活鬼子？正好送过去，堵堵旅长老说咱老李不守纪律的嘴！哈哈哈……”
他的目光忽然钉在那些工兵身上，眉头猛地一皱：
“等等！工兵？山下旅团扫荡，带这么多挖沟的干啥？修路架桥也用不着这么些吧？”
敏锐的直觉让他嗅到了异常。
江岳等的就是这句！
他立刻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混杂着神秘与按捺不住的亢奋：
“司令！您这话问到根子上了！我撬开了几个鬼子工兵曹长的嘴！他们交代——这队工兵的根本任务，压根不是保障旅团打仗！”
“哦？”
李云龙和赵刚的神经瞬间绷紧，耳朵竖了起来。
“他们是奉了山下正雄的命令！带着成吨的炸药和专门挖山的家伙什儿！目标——”
江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是在战斗间隙，或者得手后，立刻去清理黑石坳附近，钢龙丸号坠毁点上头压着的土石！”
“钢龙丸号？！”
李云龙和赵刚瞳孔骤然收缩！
那辆坠毁的钢铁巨兽，他们岂能不知？
“对！”
江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
“鬼子想挖出来钢龙丸号，说明这钢龙丸号里面，可能有高价值物资。”